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高三,高三的教学楼,像一根被拉紧到极限的弦,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硝烟与墨水的混合气味。
林小雨的座位在教室靠窗的角落,那里能望见一棵老槐树,春末夏初时,会飘进一些细碎的、带着清甜气息的花瓣。
但此刻,她无暇他顾,眼前只有摞成高墙的复习资料,和一张张字迹密麻的模拟试卷。
她的目标清晰而坚定——离开这座小城,去一个能看见更广阔天地的地方。
县一中的荣耀榜上,历年来的理科状元照片熠熠生辉,那是她的方向。
日子是单调的三点一线,寝室、教室、食堂,时间被切割成以秒计算的单位,填充进无数的公式、单词和文言文。
然而,在这片以成绩论英雄的土地上,并非所有人都像林小雨一样埋头前行。
班级后排,以赵强为首的几个男生,是老师眼中“无药可救”的学渣。
他们抽烟、逃课,用挑衅的眼神对抗着世界的规则。
他们看不惯林小雨这种“好学生”的清高和沉默,那种仿佛与他们活在两个世界的距离感,成了某种无形的挑衅。
冲突在一个闷热的晚自习后爆发。
林小雨抱着刚发下来的厚厚一沓复习卷穿过操场,准备回宿舍再战到深夜。
赵强和另外两个男生叼着烟,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学霸,这么用功啊?”
赵强吐出一个烟圈,语调带着戏谑,“帮我们个忙呗,明天小考的卷子,借哥们儿‘参考参考’?”
林小雨抱紧怀里的卷子,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坚定:“不行。”
“哟,不给面子?”
旁边一个瘦高个嗤笑一声,“装什么清高?
信不信让你在这学校待不下去?”
林小雨不想与他们纠缠,侧身想走。
赵强却一把扯住了她的书包带子,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怀里的卷子散落一地,雪白一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捡起来。”
林小雨看着他们,胸口因愤怒而起伏。
赵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忤逆的阴沉。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低声骂了一句,眼神示意了一下同伴。
他们并没有当场动手,只是用充满恶意的目光盯着她,像黑夜中窥伺的野兽。
林小雨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她没有告诉老师,在她看来,这种麻烦只会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几天后的周末下午,学校难得放了半天假。
林小雨想去学校后门那家旧书店买一本重要的习题解析。
去书店需要穿过一条狭长、僻静,几乎废弃的老校道,两旁是荒废的旧校舍和杂乱的灌木。
她刚走进巷子没多久,就听到了身后杂沓的脚步声。
一回头,心里猛地一沉——是赵强他们三个,手里还拿着木棍和半截砖头。
“林小雨,咱们的账,该算算了。”
赵强晃着手里的木棍,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你不是能学吗?
我看你今天还能不能去上晚自习!”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转身就想跑,却被另一个男生从侧面拦住。
推搡之间,她被逼到了旧校舍的墙根下,背后是冰冷斑驳的砖墙,退无可退。
“你们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干什么,就是让你长点记性!”
赵强举起棍子,作势要砸向她的书包——那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学习心血。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那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低头躲过,想从人缝中冲出去。
但对方有三个人,瘦高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另一人则从前面用力推了她一把。
失重感传来,林小雨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在身后一扇虚掩着的、锈蚀的铁门上——那是旧校舍地下室通风口的铁栅栏门。
年久失修的合页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撞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铁门向内翻开,她整个人瞬间坠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身体在狭窄、粗糙的水泥台阶上翻滚、碰撞,几声闷响和骨头与硬物撞击带来的剧痛让她几乎昏厥。
最后,一切戛然而止,她摔在了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寒意和浑身的剧痛让她苏醒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方那个破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映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动了动,左腿传来钻心的疼,额角湿黏一片,应该是流血了。
她试着呼喊,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微弱而空洞。
这是一间废弃的地下室,堆满了杂物,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
她摸了摸口袋,手机不在,可能在坠落时掉了出去。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她难道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而地面上,赵强几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他们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没想过会闹出人命。
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听着下面再无动静,恐惧压倒了一切。
“快……快走!”
赵强声音发颤,三人慌乱地捡起棍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离了现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地下室的温度越来越低。
林小雨靠着墙壁,保存体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痛。
她想到了父亲期望的眼神,想到了未完成的梦想,想到了书桌上那盏总是亮到深夜的台灯……不,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用还能动的右手,摸索到一块松动的砖头,用尽力气,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身旁一根锈蚀的水管。
“铛……铛……铛……”声音沉闷,但在寂静的旧校舍区域,却固执地传播开去。
命运的转折来自于一个巧合。
一位住在学校附近的老教师饭后散步,恰好路过这片荒废的区域。
他隐约听到了那规律而奇怪的敲击声,像是求救的信号。
他循着声音,找到了那个破开的通风口,用手电筒向下照去,看到了蜷缩在角落、满脸是血的林小雨……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县一中黄昏的宁静。
林小雨得救了。
诊断结果是左腿骨折,轻微脑震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她在医院里度过了高考前最难熬的两周。
赵强几人,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校方、警方的调查下,很快坦白了一切,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高考那天,林小雨是坐着轮椅,由父亲推进考场的。
她的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和坚定。
她拿起笔的那一刻,仿佛握着的不是笔,而是刺穿黑暗的利刃。
试卷上的题目,似乎都带着那个地下室里冰冷绝望的气息,也带着劫后余生的清醒与力量。
她最终考了多少分,是否成为了状元,似乎己经不那么重要了。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那个夏天,林小雨不仅在知识的考场上交了答卷,更在生死边缘,用一块砖头,为自己敲开了一条生路。
那沉闷的敲击声,是她十八岁生命里,最惊心动魄,也最坚韧不屈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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