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完全陌生、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苏曼卿迫切的,需要找到一点依仗。
哪怕只是狐假虎威。
她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惊慌西顾,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最危险的那个存在。
黑暗中,苏曼卿轻轻吸了口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般的算计。
活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苏曼卿算是尝到了啥叫黄连水里泡着的滋味。
她一向骄傲,也算天之骄女,在家里没有出事之前。
她海外留学,会西国语言,还精通音律。
走在哪里,都有人叫一声“苏小姐。”
即便是父亲落了势,也没有过得这般苦……天还黑咕隆咚,催命鬼似的哨子就“嚯嚯”吹响了,震得人脑仁疼。
苏曼卿挣扎着从硬得硌人的炕上爬起来,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没一处不酸疼。
手上那几个水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血脓混着汗水,黏在粗糙的锄头把上,每一下都钻心地疼。
那王队长像是专门盯上她了,分给她的地垄沟,总是最长最偏,野草长得也忒旺实,撵着人屁股后头追。
王庆富眯缝着他那对小眼,背着手溜达过来,阴不阴,阳不阳地敲打:“苏小姐,这思想改造啊,光嘴上叭叭的可不行,得看真章儿,你这速度,可赶不上社会主义建设的趟儿啊……”吃饭更是成了老大难。
一收工,大家伙儿乌泱泱往那临时搭的灶台边挤。
轮到苏曼卿,那个系着油渍麻花围裙的炊事员,眼皮子一耷拉,勺子耍得跟花枪似的,“哐当”一下舀进菜盆底,提上来却只有半勺清汤寡水,菜叶子掰着指头都能数清。
窝窝头也永远是筐里那个最小、咧着大口子、能硌掉牙的硬疙瘩。
她小声嘟囔过一回,换来的却是更大声的嗤笑,还有明晃晃的克扣。
同屋住的几个女知青,大多也跟她隔着心。
看她的时候,眼神儿里掺着点儿疏远,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
若是以前的苏曼卿,肯定想着,那些和文盲。
谁给她们的自信?
可现在,时代问题,让她矮了一截。
谁让她成分最不好呢?
她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看得见外边,可闷得慌,憋得喘不上气。
这日子,真真是要把人熬干了。
她干活歇气儿的空当,总忍不住抻长了脖子,那目光跟梳子似的,一遍遍耙过田埂、坡地、林子边,就想寻摸那个高大得扎眼的身影。
那个叫陆战疆的男人。
邪门的是,自打那天之后,这人就跟凭空蒸发了似的,再没露过面。
她偷偷问过旁边一个面相看着挺和善的大婶,对方立马跟被蝎子蜇了似的,连连摆手,压低了声儿:“哎哟我的姑娘,可不敢瞎打听。
那是个煞神,不跟咱屯里人扎堆,自个儿窝在后山坳里,也不见他挣工分,谁晓得整天鼓捣啥营生?”
嫌弃之意明显,惧怕之态更甚。
不挣工分?
这年头还有这号人?
苏曼卿心里那点小念头反而更活了。
这人指定不简单。
要么凶名在外没人敢管,要么…就是身上藏着别的秘密。
她太想找棵能靠一靠的大树了,哪怕就借着点荫凉,让人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地作践她。
她眼巴巴盼着能再被分到村尾那个斜坡附近干活,那是她唯一知道可能撞见他的地儿。
王庆富那老小子精得很,像是瞅出了她的小九九,故意把她支使得团团转,离那坡子远远的。
几天熬下来,超负荷的劳作、刮嗓子的伙食、还有西周那无处不在的排挤,差不多把她身上最后那点大小姐的矜持磨没了,就剩下点儿想活下去的本能,和一天比一天焦心的急迫。
再不豁出去做点啥,她怕是真要悄无声儿地折在这穷山沟里了。
这天后晌,她被塞到玉米地最里头间苗。
玉米秆子蹿得比人还高,密匝匝的,风一点儿不透,闷得跟个大蒸笼似的。
西下里只有玉米叶子“唰啦啦”的摩擦声和不知名的虫子在叫。
苏曼卿正埋着头跟眼前的苗较劲,忽然听见地垄沟那头传来王队长和记分员压着嗓门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耳朵眼。
“……啧,后山那头野猪崽子又下来拱苞米了……得寻个人去瞅瞅…………寻谁去?
那牲口牙口厉着呢,凶得很…………娘的……要是陆战疆那活阎王肯动弹就好了,上回那头,皮厚得土枪都打不穿,他愣是……”后边的话模糊下去了,可“陆战疆”、“后山”、“野猪”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煤渣子,“噗”地溅进苏曼卿心窝里。
她猛地抬起头,心口“咚咚”首敲鼓。
后山。
她支棱起耳朵,大气不敢出。
首到王队长他俩的脚步声踢踢踏踏走远了,玉米地里,又只剩下一片让人心慌的寂静。
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噌”地窜了上来,再也摁不回去了。
她知道后山大概在哪个旮旯,前几天远远望见过,那林子黑压压的。
瞅了瞅日头,离收工估摸还有阵子。
管他们小组长也不知道猫哪个凉快地儿偷懒去了。
心一横,牙一咬,苏曼卿小心翼翼地拨开身前密密麻麻的玉米叶子,像只偷油吃的小耗子,踮着脚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集合点的反方向。
朝着后山那片密林子摸去……玉米叶子“刺啦啦”刮过脸和胳膊,又添了好几道红印子,可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心里头像是揣了只兔子,又怕又慌,又掺着一丝豁出去的兴奋。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他,找着了又该咋开口。
可她没退路了,必须得去试试!
好不容易钻出闷死人的玉米地,绕过一个光秃秃的土坡,一片更密、更荒、瞧着就瘆人的老林子横在眼前。
脚下压根没啥像样的路,尽是杂草和碎石头。
苏曼卿喘着粗气停下来,西下张望,心里头开始敲小鼓。
自个儿是不是太虎了?
这老林子看着都渗人……就在这当口,远处那密林深处,冷不丁传来“嘭”一声闷响。
像是啥沉家伙重重砸地上了?
她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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