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边那夜后，林音请了年假，带着那支铜笙回到了江南老家。
爷爷林俊生己是耄耋之年，却依然精神矍铄，住在祖传的老宅里，每日莳花弄草，颐养天年。
林音没有立即提起苏雨的事，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七十西年的等待与遗憾，对一个老人而言，是揭开伤疤还是给予慰藉？
这天午后，林音在阁楼整理旧物，发现了一个紫檀木长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竹笛，笛身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经常被人抚摸把玩。
奇怪的是，这支竹笛的尾端系着一缕青丝，用红绳细细缠绕。
“音音，找到什么宝贝了？”
爷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林音捧着竹笛转身：“爷爷，这支笛子...”林俊生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他慢慢走上阁楼，接过竹笛，手指轻抚笛身：“这是你曾祖姑婆的笛子，她叫林清羽，是民国时期有名的乐师。”
“曾祖姑婆？
我怎么从没听家里人提起过她？”
爷爷叹了口气，在窗边的藤椅上坐下，目光投向窗外远山：“因为她失踪了，就在那片竹林里。
家里人很少提起，是怕触景伤情。”
林音顺着爷爷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山峦叠翠，一片茂密竹林在风中起伏，如绿色波涛。
“那是翠云山，传说有山鬼出没。”
爷爷轻声说，“清羽姑婆就爱去那里吹笛，她说山中有知音。
有一天，她去了就再没回来，那年她才十九岁。”
林音心中一动：“爷爷，我能去看看吗？”
林俊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去吧，带上这支笛子。
清羽姑婆生前最珍爱它，或许...它也该回到那里了。”
次日清晨，林音带着竹笛上了翠云山。
山路蜿蜒，竹影婆娑，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越往深处走，竹林越密，几乎不见天日。
她在一处清泉旁停下休息，泉水叮咚，与竹叶沙沙声相和，宛如天然乐章。
林音情不自禁地取出竹笛，试了几个音。
笛声清越，在竹林中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正当她准备继续前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笛声，与她的笛音应和。
那笛声空灵飘逸，不似人间曲调。
林音屏息凝神，循声而去。
笛声时远时近，引着她往竹林更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株巨大的古竹矗立在山谷中央，竹干粗壮，需三人合抱，竹叶青翠欲滴，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古竹的顶端，坐着一个青衫少年，手持竹笛，正低头吹奏。
他的衣袂在风中飘动，身形却稳如磐石。
林音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所见。
少年似乎察觉有人，笛声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向林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三百年了，终于又有人带着她的笛子来到这里。”
少年的声音清澈如山泉。
“你是谁？”
林音问道，心中己有了猜测。
“我是这翠云山的山鬼，名唤青竹。”
少年微微一笑，从竹梢轻盈跃下，落地无声，“你是清羽的什么人？”
“清羽是我的曾祖姑婆。”
林音握紧手中的竹笛，“你说三百年...难道你就是那个与她打赌的山鬼？”
青竹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她连这个都告诉家人了？”
林音摇头：“不，爷爷只说她在竹林中失踪了。
你能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青竹轻抚古竹，目光悠远：“三百年前，我因触犯天条，被贬至此地守护山林。
你曾祖姑婆常来此吹笛，她的笛声清澈纯净，能安抚山中万物。
我忍不住现身与她相见，我们成了知音，日日笛声相和。”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我毕竟是山鬼，不能长久与凡人相交。
清羽不甘，执意要带我离开。
我便与她打赌，若她能以笛声让这株千年古竹开花，我便随她入世；若不能，她便永留山中。”
“然后呢？”
林音追问。
青竹苦笑：“她吹了三天三夜，笛声感天动地，古竹终于结出花苞。
但就在花开的那一刻，她力竭而亡...魂魄散入竹林，再也寻不回来了。”
林音震惊不己：“所以曾祖姑婆不是失踪，而是...化为这竹林的一部分。”
青竹轻声道，眼中满是哀伤，“我输了赌约，却也永远失去了她。
这三百年来，我守在此处，期待她的转世，但再无一人能吹出她那般的笛声。”
林音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笛，尾端的青丝在风中轻轻飘动。
她忽然明白，那缕青丝，或许就是曾祖姑婆留给山鬼的念想。
“我能试试吗？”
她轻声问。
青竹凝视她片刻，点了点头：“你的气息与清羽相似，或许...这就是缘分。”
林音举起竹笛，唇抵吹口，开始吹奏。
她不知该吹什么曲子，便随心而为，笛声婉转，如泣如诉。
奇妙的是，随着笛声流淌，周围的竹叶开始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伴奏声。
当她吹到动情处，古竹的枝条忽然轻轻摇曳，一根竹枝缓缓垂下，缠上她的手腕。
竹枝触感温润，不似植物，倒像是人的手指。
林音低头看去，只见竹枝上浮现出模糊的字迹：“这次换我等你。”
青竹见状，眼中闪过震惊与希望：“这是清羽的字迹！
她的魂魄...还在这竹中！”
林音的笛声未停，古竹的枝条却越缠越紧，竹叶无风自动，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忽然间，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停！
快停下！”
青竹急忙上前，一把夺过竹笛，“这竹子...它在吸取你的精气！”
林音踉跄后退，手腕上的竹枝却紧缠不放。
她定睛细看，才发现那竹枝上浮现的字迹并非墨色，而是暗红，如干涸的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她试图挣脱，竹枝却越收越紧。
青竹面色凝重：“我明白了...清羽的魂魄不是散入竹林，而是被这古竹困住了。
它需要活人的精气才能释放她。”
“所以你一首在这里等，等的不是曾祖姑婆的转世，而是能解救她的人？”
林音恍然大悟。
青竹低头看着竹笛，轻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但这三百年来，我无一日不在悔恨中度过。
若不能救出清羽，我宁愿魂飞魄散。”
林音看着手腕上的竹枝，又看了看焦急的山鬼，忽然笑了：“你早该说实话。
我们林家女子，最不怕的就是冒险。”
她重新举起竹笛，对青竹说：“告诉我，该怎么救她？”
青竹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你真的愿意冒险？
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林音点头，目光坚定：“家人之间，本就该相互守护，无论相隔多少年代。”
夕阳西下，竹林中的影子越拉越长。
山鬼与乐师后裔的对话，在竹叶沙沙声中继续。
而千年古竹静静矗立，等待着三百年前的约定，终于得以实现。
远处，林音未曾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竹林边缘，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她的爷爷林俊生，手中紧握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女子，一个酷似苏雨，一个与林音惊人地相似。
“清羽姑姑，”老人轻声自语，“你的等待，终于要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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