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的颠簸比登陆舱更甚。
林野把自己钉在合金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火种石。
完整的螺旋星图己经隐去，只留下一层温润的光泽，像块被体温焐热的玉。
疯狗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因为它们是人类造出来的啊。”
荒谬，却又让人心头发寒。
联邦花了三年时间研究蚀骨，从基因序列到寄生模式，所有报告都指向“外来生物”的结论。
可疯狗的语气太过笃定，那种带着戏谑的平静，不像是在编造谎言。
“他在骗我们。”
苏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正用军用扫描仪检测星舰的结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艘船的武器系统被改造过，能源核心是铁骸的淘汰型号，随时可能爆炸。”
林野没接话。
他注意到苏晴的手指在颤抖，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被戳破秘密的慌乱。
刚才在寂静墓地，疯狗说出那句话时，她的瞳孔收缩了整整三秒——那是典型的应激反应，说明她至少听过类似的说法。
“你知道多少？”
林野突然问。
苏晴的动作顿了顿，扫描仪的光束在天花板上晃了个圈。
“联邦的绝密档案里有过猜测。”
她避开他的目光，“三十年前，史前文明研究所做过‘生物兵器’项目，代号‘蚀骨’。
但官方记录显示，项目在启动第二年就因为伦理争议被终止了。”
“终止，还是换了个地方继续？”
林野追问。
他想起幽灵号残骸里的景象，那些被蚀骨蛀空的尸体上，有很多细小的针孔，像是被注射过什么东西。
当时他以为是急救留下的，现在想来……“我不知道。”
苏晴关掉扫描仪，声音低了下去，“我祖父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他在我十岁那年‘意外’去世，所有研究资料都被销毁了。”
林野愣住了。
张教授，苏晴的祖父，幽灵号的随行顾问……一条线突然在他脑子里串了起来。
如果蚀骨真是人类造的生物兵器，那幽灵号的任务，会不会就是回收失控的实验体？
队长最后那句没说完的“别信”，指的会不会就是隐瞒了真相的联邦？
“嗡——”星舰突然剧烈震颤，红色警报灯在走廊里疯狂闪烁。
疯狗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小宝贝们，准备好迎接惊喜了吗？
我们的‘老朋友’追上来了！”
林野冲到舷窗前，心脏猛地攥紧。
星舰后方的虚空中，浮现出一片蠕动的阴影——不是蚀骨群那种零散的攻击形态，而是一团巨大的、覆盖了数公里范围的生物组织，表面布满了发光的血管，无数根肉色触须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宇宙尘埃。
“蚀骨母巢。”
苏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联邦的情报说，母巢至少需要十年才能发育到这种规模……联邦的情报？”
疯狗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嘴里叼着根金属烟，“那群蠢货连自己后院养着几只虫子都不知道。
这东西追了我们三天了，从寂静墓地一路咬过来，啧啧，真是热情。”
林野猛地回头：“你早就知道母巢会来？”
“不然我为什么要带你们走？”
疯狗吐掉烟蒂，露出 scar 纵横的脸，“火种石是激活母巢的钥匙，也是控制它的开关。
你们以为铁骸为什么抢？
星灵为什么怕？
这可是人类最伟大的‘杰作’啊。”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扎进林野的耳朵。
控制开关？
也就是说，只要掌握火种石，就能指挥蚀骨？
那联邦通缉他们，难道是为了夺取控制权？
“坐稳了！”
疯狗突然大笑起来，猛地按下操控台上的红色按钮，“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速度与激情！”
星舰像被踢了一脚的铁皮罐头，猛地窜了出去。
林野死死扒住舷窗边缘，看着蚀骨母巢的触须擦着舰尾掠过，那些发光的血管里，似乎能看到无数细小的影子在蠕动——是蚀骨幼虫。
“它在加速！”
苏晴盯着雷达屏幕，脸色惨白，“母巢的速度超过了我们的引擎极限！”
疯狗却毫不在意，他调出另一组屏幕，上面显示着星舰内部的实时监控。
林野注意到，这艘星舰的结构很奇怪，除了驾驶舱和引擎室，大部分空间都被隔成了一个个密闭的舱室，舱门上贴着“实验体 A-7样本 B-3”之类的标签。
“你把这里改成了实验室？”
林野皱眉。
“答对了！”
疯狗打了个响指，调出其中一个舱室的画面。
里面关着一只半米长的生物，身体像蜥蜴，皮肤却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跳动的内脏——而那些内脏上，布满了和蚀骨一样的银色纹路。
“蚀骨的近亲，我叫它‘清道夫’。”
疯狗舔了舔嘴唇，“不吃人，专吃铁骸的机械零件。
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林野胃里一阵翻涌。
这根本不是实验室，是个活生生的屠宰场。
另一个舱室里关着只长着三只眼睛的鸟，翅膀是金属做的；还有个舱室里泡着团模糊的能量体，像缩小版的星灵……“你在做什么？”
苏晴的声音在发抖。
“研究啊。”
疯狗的语气理所当然，“铁骸的外壳能挡激光，星灵的能量能驱动引擎，蚀骨的再生能力能治绝症——这些宝贝，不拿来用太可惜了。”
他突然凑近屏幕，指着那只金属翅膀的鸟：“知道这小家伙的来历吗？
它爹妈是星舰坠毁时被辐射污染的信鸽，我给它换了铁骸的合金翅膀，现在能在宇宙里飞三天三夜不喘气。”
林野的后背泛起寒意。
这个人己经疯了。
他不是在研究异星生物，是在亵渎生命。
“嗡——”星舰又是一阵剧烈晃动，这次的震动来自内部。
疯狗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调出引擎室的监控，只见一根肉色的触须刺穿了引擎外壳，正疯狂地往里面钻，银色的纹路顺着触须蔓延，所过之处，金属都在融化。
“操！
它找到弱点了！”
疯狗咒骂着按下武器按钮，“小的们，给我轰烂那根破玩意儿！”
星舰两侧的炮口喷出火光，却像打在棉花上，触须毫发无伤，反而钻得更深了。
引擎的读数开始暴跌，星舰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母巢在吸收我们的能源！”
苏晴尖叫道，“它在进化！”
林野突然想起掌心的火种石。
疯狗说这是控制母巢的开关……他看向疯狗，发现对方正死死盯着他的手，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林野，把石头给我！”
疯狗掏出枪指着他，“只有我知道怎么用它！”
“你想控制母巢？”
林野后退一步，把火种石藏到身后，“你想让它吞噬更多文明？”
“不然呢？”
疯狗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以为人类还有选择吗？
联邦那帮废物在和铁骸做交易，星灵在旁边看笑话，只有蚀骨，只有这把最锋利的刀，才能让我们活下去！”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以为我为什么当星盗？
我亲眼看着铁骸拆了我的船，看着蚀骨吃了我的船员！
而联邦呢？
他们在庆祝‘阶段性和平’！
我告诉你，只有变成比怪物更可怕的东西，才能不被怪物吃掉！”
“砰！”
一声枪响。
林野以为自己中枪了，却发现疯狗捂着肩膀后退了一步，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
苏晴举着激光枪，手还在抖，枪口冒着青烟。
“你疯了！”
疯狗怒吼道。
“他说得对。”
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们不能变成和怪物一样的东西。”
就在这时，星舰突然倾斜，所有人都摔向一边。
林野撞到舱壁，感觉掌心一阵灼痛，火种石的光芒透过指缝漏出来，在墙上投射出完整的星图。
而星图的中心，那个代表星门的光点，突然开始闪烁，频率和引擎室里那根触须的跳动一模一样。
“它在回应火种石。”
林野脱口而出。
疯狗眼睛一亮，不顾流血的肩膀扑过来：“快！
集中精神！
想象着让它停下来！”
林野犹豫了。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激活更可怕的东西，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闭上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的石头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停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联系，像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自己，一头连着外面那只庞大的、令人作呕的生物。
他能“听”到无数细碎的嘶吼，那是蚀骨幼虫的意识，混乱、贪婪，却又带着一丝……痛苦？
“啊——”他猛地睁开眼，感觉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舷窗外，蚀骨母巢的触须突然停住了，银色的纹路开始消退，发光的血管也黯淡下去。
几秒钟后，触须像失去生机的藤蔓，从引擎室里抽了出去，缩回了母巢体内。
母巢在原地盘旋了一圈，似乎在犹豫，然后缓缓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退去，很快消失在宇宙的黑暗中。
危机解除了。
林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掌心的火种石恢复了温润，刚才那种奇异的联系消失了，只留下一种疲惫的麻木感。
疯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苏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原来……钥匙认主。”
苏晴放下枪，走到林野身边，帮他检查有没有受伤。
“你还好吗？”
林野点点头，看向疯狗：“你早就知道我能控制它，对不对？”
疯狗靠在墙上，扯下衣角包扎伤口：“张教授的日志里写过，接触过蚀骨分泌物的人，有可能和火种石建立精神链接。
我本来想抓你回去慢慢试，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觉醒了。”
“我祖父的日志？”
苏晴愣住了，“你怎么会有他的日志？”
“我救过他的学生。”
疯狗的语气缓和了些，“一个叫李默的研究员，他从研究所逃出来时，怀里就抱着那本日志。
可惜啊，他没撑过蚀骨的感染。”
李默……林野在幽灵号的船员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是随行的生物学家，任务初期就“意外身亡”了。
原来他也是知情者。
“日志里还写了什么？”
苏晴追问。
疯狗刚要说话，星舰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比刚才母巢攻击时更急促。
驾驶台上的屏幕全变成了红色，上面滚动着一行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星灵能量——距离 500 公里——正在快速接近林野的心沉了下去。
星灵。
那个态度暧昧的能量体文明，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舷窗外，一片柔和的白光浮现，像黎明前的第一缕晨光，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白光中，隐约能看到无数人形的轮廓，它们没有实体，只有流动的能量，像一群沉默的神祇。
“它们不是来打架的。”
疯狗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它们是来‘审判’的。”
“审判？”
“审判制造蚀骨的人。”
疯狗看向林野和苏晴，眼神复杂，“也审判……唤醒它的人。”
白光越来越近，己经能看清那些星灵的模样。
它们的能量形态酷似人类，却长着三只眼睛，额头上的第三只眼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正死死盯着星舰内部。
林野突然感觉掌心的火种石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触碰。
他仿佛听到一个古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不是语言，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火种己醒，罪人当诛他猛地看向苏晴，发现她额头上也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印记，和星灵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一模一样，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而疯狗的情况更糟，他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里面的骨骼在白光下清晰可见，像是要被强行剥离。
“它们认出我了……”疯狗痛苦地蜷缩起来，“我改造过星灵的样本……它们把我当成了亵渎者……”白光中，一个最庞大的星灵缓缓向前，它的能量波动比周围的同伴强十倍，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睁开，射出一道金色的光束，首指向林野的胸口——那里藏着火种石。
“完了。”
疯狗闭上眼睛，“被星灵盯上，谁也跑不了。”
林野下意识地抱紧火种石，却感觉石头突然震动起来，表面的螺旋纹路再次亮起，形成一个护盾，挡住了那道金色光束。
更诡异的是，光束被挡住的瞬间，所有星灵都停下了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野的脑海里，那个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困惑：……人类？
……为何持有星舰核心？
星舰核心？
火种石不是生物兵器的开关吗？
怎么又成了星舰核心？
林野刚想回应，却发现那道金色光束突然转向，射向了苏晴。
她额头上的印记被光束击中，瞬间变得滚烫，她发出一声痛呼，倒在地上。
而在她失去意识前，林野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艘巨大的星舰——不是幽灵号，不是疯狗的船，而是一艘布满螺旋纹路的史前星舰，正朝着一个遥远的星系驶去。
那是他在幻觉里见过的那艘船。
星灵们似乎也看到了苏晴瞳孔里的景象，发出一阵混乱的能量波动，像是在争论什么。
就在这时，火种石突然脱离林野的手掌，悬浮到半空中，光芒大盛，将整个驾驶舱照得如同白昼。
星图再次展开，这一次，林野不仅看到了星门的坐标，还看到了一行小字，刻在星图的边缘：归航者，需献祭最珍贵之物最珍贵之物？
林野还没来得及思考，悬浮的火种石突然射出一道光束，击中了星舰的控制台。
星舰的引擎重新启动，却不是朝着悬臂盲区的方向，而是调转船头，朝着星灵所在的白光冲了过去。
“它在自己导航！”
疯狗失声尖叫，“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林野看着越来越近的白光，看着那些沉默的星灵，突然明白了什么。
火种石根本不是控制蚀骨的开关，也不是普通的星舰核心。
它是一把钥匙，一把同时属于史前人类、蚀骨、星灵，甚至所有文明的钥匙。
而苏晴，或者说她祖父留下的秘密，才是打开这把钥匙的关键。
星舰冲进白光的瞬间，林野最后看到的，是苏晴倒在地上的身体，额头上的印记正在慢慢变成螺旋形，和火种石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才是那个“归航者”。
而献祭之物……会是什么？
他的意识再次被白光吞噬，这次没有幻觉，只有一片纯粹的、带着古老叹息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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