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传来的剧痛，几乎要把宁书砚的意识撕成碎片。
冰冷的，带着浓郁腐烂气息的尖锐物体，正牢牢嵌在他的胸膛里，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属于厉鬼的、扭曲如钩爪的手指，在他温热的胸腔内缓慢地摸索、搅动，寻找着那颗仍在徒劳跳动的心脏。
视野开始摇晃、发黑，像浸了水的劣质墨画。
他能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前方那扇被砰地一声关死的防盗门，以及门缝里迅速消失的、两张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脸——林晚晚、赵峰带着决绝狠厉的、恶毒的脸。
他们跑了。
在他拼着最后力气用那柄匕首刺入那只扑向林晚晚的厉鬼躯体，为他们在混乱中抢到开门逃生的机会后，他们毫不犹豫地把他关在了门外，关在了这充斥着血腥与绝望尖叫的楼道里，关在了这只索命恶鬼的面前。
呵……意识模糊中，宁书砚甚至想笑。
几个小时前，末世降临，厉鬼在城市各个角落显形，通讯彻底中断，他靠着祖传的那枚贴身佩戴的、刻着模糊符文的青色玉佩散发的微弱暖意，侥幸躲过了几次游魂的袭击，而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城南找独自在家的女朋友林晚晚。
他穿过半个陷入混乱与鬼影的城市，找到这里，开门看到的却是穿着睡衣的赵峰，自己最好的朋友。
没时间质问，没时间心痛，厉鬼的嘶吼就在楼下，死亡迫在眉睫。
而现在……真好，他们安全了，用他自己的命。
血液带着生命的温度迅速从体内流失，身体变得冰凉。
那枚紧贴着他皮肤的玉佩，似乎也被他的血浸透，开始散发出一股不正常的、滚烫的热量，烫得他几乎要痉挛。
厉鬼发出了一声贪婪的嘶鸣，钩爪猛地收紧，掏心的痛苦达到顶峰。
宁书砚眼前彻底一黑。
预想中永恒的黑暗并未降临。
反而是一种……坠落感。
冰冷的楼道，血腥味，厉鬼的嘶吼，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死寂，以及一股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寒。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脚下是暗沉无光、仿佛由凝固的阴影铺就的地面，一首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混沌的、流淌着暗紫色与墨绿色幽光的雾霭，偶尔有扭曲的、痛苦的灵魂虚影在其中一闪而过，发出无声的尖啸。
这里是……哪里？
阴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甚至连衣服都完好无损，只有那枚玉佩不见了。
他抬起头，向前望去。
前方矗立着一座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建筑——是一座完全由森白骸骨垒砌而成的巨大宫殿，骨骼扭曲交错，构成诡异而威严的拱墙与廊柱。
一段同样由白骨砌成的漫长阶梯通向雾气最浓重处，那里摆着一张巨大的王座。
王座材质非金非木，泛着一种暗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紫金色泽，扶手是某种未知巨兽的颅骨形状，靠背则高耸入上方的混沌雾气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繁复、流动着幽光的符文刻印其上。
而王座之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少女。
她姿态极其闲适，甚至可以说是……散漫。
一条腿随意地曲起踩在王座边缘，另一条腿则垂落下来，小巧的脚上挂着一只似乎是用水晶雕琢成的、闪着微光的拖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
她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色吊带短裙，如同邻家少女一般，手里正拿着半袋红油油的“翻天辣”辣条，吃得正香。
“咔嚓……嘶……”细微的咀嚼声和偶尔因为过辣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又异常诡异。
宁书砚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二十多年唯物主义世界观能理解的范畴。
少女似乎终于吃完了最后一根辣条，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纤长白皙的手指，然后随手将那空袋子往旁边一扔。
空袋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被一缕突然冒出的绿色鬼火舔舐，瞬间化为虚无。
她抬起头，看向阶梯之下茫然呆立的宁书砚。
霎时间，宁书砚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的眼眸，瞳仁是纯粹的墨黑，深处却有点点碎金般的光芒在流转、生灭。
只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宁书砚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看透，冻结，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绝色倾城，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但更慑人的，是那目光中蕴含的、与这少女外表截然不同的冰冷、淡漠与威严。
“宁书砚。”
她开口了，声音软糯糯的，像是最甜的糖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西面八方同时低语应和。
“你不顾生死去救所爱的女人，却遭背叛，被恶鬼噬心而死。”
她慢条斯理地陈述着，语句精准地戳中了宁书砚此刻灵魂深处最强烈的情绪，“想报仇吗，本帝，可以给你一个复活重来的机会。”
宁书砚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被震慑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一丝。
不甘、愤怒、被背叛的刺痛，以及强烈的求生欲与复仇心，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变形：“帮我！
只要能让我活过来，只要能让我报仇！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什么都行！”
他死死盯着王座上的少女，眼睛因为充血和急切而泛红。
他需要力量，需要重新站在那对狗男女面前的机会！
为此，他不惜一切！
少女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决绝的模样，忽然，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周遭死寂的幽暗都为之生动的弧度。
她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一丝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玩具的兴味。
“哦？”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戏谑，“什么都答应？”
宁书砚用力点头，斩钉截铁：“是！”
“哪怕……”少女拖长了语调，晃荡着的水晶拖鞋停了下来，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碎金流转的眸子饶有兴趣地捕捉着宁书砚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清晰而缓慢地说道：“要你与我……即刻在此，缔约成婚，做我的夫君？”
宁书砚愣住了。
成……婚？
和眼前这个，坐在阴间白骨王座上，啃着辣条，气息阴森得如同深渊鬼蜮，眼神却能冻结灵魂的……少女？
这条件太过荒诞，太过离奇，完全超出了他任何一种预想。
但是——林晚晚恶毒的脸，赵峰狠厉关门的动作，厉鬼掏心时那冰冷的触感，还有那被抛弃在绝望深渊中的冰冷与怨恨……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没有时间犹豫了。
管她是什么存在！
管这条件多么匪夷所思！
只要能活！
能报仇！
他再次重重点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答、应！”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似乎瞥见，在那巨大的紫金王座后方，那浓得化不开的混沌阴影里，有几道模糊的、穿着古老宫装的身影似乎捂住了嘴，肩膀耸动着。
像是在……拼命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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