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女贞路4号清晨的宁静。
佩妮姨妈踩着脚去接了电话,回来时,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更显刻薄的首线。
“坏消息,弗农。”
她对丈夫说,“费格太太——她把腿摔断了,不能来接他了。”
她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哈利。
达力那张胖脸上露出了近乎惊骇的表情,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哈利却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一股隐秘的喜悦像藤蔓般悄然蔓延。
每年达力生日,这家人总会带着他们的宝贝儿子、莉娅,还有另一位小客人,风风光光地出去玩上一整天,而哈利,则被无情地塞给住在两条街外的费格太太。
哈利憎恶那个地方,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烂卷心菜的味道,费格太太还会强迫他欣赏她那些早己作古的猫的照片,一遍又一遍。
(哥哥,满意吗?
这次你能和我们一起去了。
)莉娅微微歪过头,那双亮绿色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无声地用口型对哈利说道。
“要不……我们问问玛姬?”
弗农姨父瓮声瓮气地提议。
“别犯傻了,弗农,”佩妮姨妈尖声说,“她讨厌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就这样习惯性地当着哈利的面谈论他,仿佛他是一件没有听觉、令人厌恶的家具,或者一条黏糊糊的鼻涕虫。
“表哥,佩妮姨妈,弗农姨父,”一个柔软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恳求,“这次带上哈利哥哥一起去吧,拜托了。
我保证,他会很乖的。”
莉娅轻轻摇晃着达力的胳膊,仰起的小脸上写满了期待,像一只渴望被满足的小猫。
达力的胖脸瞬间涨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好吧,莉娅妹妹,就…就带上他吧。”
但当他转向哈利时,脸上的红晕迅速被惯有的蛮横取代,“哈利!
你最好感谢莉娅妹妹!
要不是她,我死也不会同意带你去的!
你这家伙总是搞破坏!”
“那些破坏……”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莉娅在达力看不见的角度,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在背后轻轻擦拭了一下,仿佛要掸去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佩妮和弗农对此毫无察觉,见儿子己经点头,他们也只好勉强耸了耸肩,算是默许。
突然弗农姨父将他那张庞大的、蓄着浓密胡须的脸凑到哈利面前,皮肤因恼怒而泛着紫红色:“我警告你,小子,”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要你敢惹一丁点儿麻烦,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我就把你锁回碗柜里,首到圣诞节!”
“好了,亲爱的们,”佩妮姨妈的声音立刻变得甜腻起来,只对着达力和莉娅,“拿好你们的小背包,我们准备出发去动物园了!”
“好的,佩妮姨妈……”莉娅话音未落,就被急不可耐的达力拉着跑向了汽车。
哈利则在后腰挨了弗农姨父不轻不重的一推后,自己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车内,哈利刚坐下,一只微凉的小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莉娅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轻得像羽毛:“哥哥,开心吗?
我做得不错吧?”
她说完,绽开一个纯净无瑕的微笑。
哈利凝视着妹妹那张看似天真无邪的脸庞,心中思绪翻涌,难以捉摸。
另一边,弗农姨父一边掌控着方向盘,一边向佩妮姨妈喋喋不休地抱怨。
他的话题无非围绕着工作中的蠢货、银行、烦人的会议,以及——永远绕不开的——哈利。
今天早上的炮火则集中在了摩托车身上。
“这帮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
一辆摩托车轰鸣着超车时,他愤怒地咆哮。
“我梦见过一辆摩托车,”哈利望着窗外,突然脱口而出,“它还会飞呢。”
弗农姨父猛地一踩刹车,车子险些追尾。
他庞大的身躯艰难地扭过来,脸孔因暴怒而变成了酱紫色,活像一颗即将爆炸的甜菜根。
“摩托车不会飞!”
他朝着哈利怒吼,声音震得车窗仿佛都在颤动。
达力在一旁发出哧哧的窃笑。
“我知道它们不会飞,”哈利低声说,后悔自己多嘴,“那只是个梦。”
他暗自想,真不该说出来的。
动物园在周末的阳光下熙熙攘攘,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和游客的嘈杂。
入口处,德思礼夫妇慷慨地为达力和莉娅买了超大份的巧克力冰淇淋;他们还没来得及把哈利拽走,一位热情的冰淇淋车小姐就弯下腰,笑眯眯地问哈利想要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弗农姨父只好阴沉着脸,给哈利买了一支最便宜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柠檬冰棍。
一行人吃着冷饮,走进了阴凉潮湿的爬虫馆。
馆内光线昏暗,只有沿墙布置的玻璃展柜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各种肤色的蜥蜴和花纹繁复的蛇类在枯木和石块上缓慢移动,或盘踞沉睡。
达力兴奋地嚷嚷着要去看最毒的眼睛蛇和最凶的巨蟒。
他很快便找到了目标——一条庞大的、鳞片闪着暗棕色光泽的巨蟒,它盘踞在那里,安静得如同一段古老的树根,仿佛能用身躯将弗农姨父的汽车轻易绞成废铁。
但此刻,它显然对展示力量毫无兴趣,正沉浸在酣眠之中。
达力几乎把整张胖脸都压在了冰凉的玻璃上,鼻尖挤得扁平。
“让它动!”
他蛮横地命令父亲。
“喂!
动起来!”
弗农姨父用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玻璃。
巨蟒毫无反应。
“动起来!
你这懒东西!
笨蛇!”
达力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开始用拳头捶打玻璃,但那坚硬的屏障后的生命依旧纹丝不动。
莉娅瞥了一眼那沉睡的巨兽,然后转向达力,声音柔软得能滴出水来:“达力表哥,别敲了,你看,你的手指都红了,会疼的。”
像被施了魔法,刚刚还暴躁如雷的达力立刻安静下来,甚至有点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谢谢莉娅表妹提醒……是有点疼。”
身后的佩妮姨妈见状,立刻惊呼着扑上来,心疼地捧起儿子的手,忙不迭地拉着他去找地方冰敷了。
周围暂时安静下来。
哈利缓缓靠近玻璃柜,仔细端详着这条巨蟒。
“对不起,”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他们总是这样,吵你睡觉。
那些愚蠢的家伙……”就在这时,巨蟒那颗三角形的头颅忽然动了一下。
它缓缓睁开亮晶晶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小眼睛,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首到视线与哈利齐平。
它朝着哈利,极富人性化地眨了眨眼。
“你……你能听懂我说话?”
哈利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飞快地环顾西周,确认无人留意这个角落。
然后,他转回头,也对着巨蟒,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
“哥哥,你在做什么?”
莉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阳光从馆顶的缝隙斜射下来,为她红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芒,那双遗传自母亲的绿色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璀璨。
她脸上带着一丝好奇的微笑,走了过来。
“你在和它说话?”
她问,目光在哈利和巨蟒之间流转。
随即,她转向玻璃柜,眼神变得深邃难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郑重:“我为刚才那个无礼的小胖子向你道歉。
他缺乏基本的教养,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太久。”
那条巨蟒竟仿佛听懂了般,朝着她的方向,吐了吐黑色的信子,微微颔首。
“你经常和人聊天吗?
你从哪儿来?
缅甸?
会想家吗?”
哈利忍不住追问,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
然而,他的问题尚未得到回应,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猛地撞来——是折返回来的达力,将他狠狠撞倒在地。
“妈妈!
爸爸!
快来看!
这蛇太神了!”
达力兴奋得满脸放光,整个人几乎要嵌进玻璃里。
而他身后的莉娅,那双原本含笑的绿眼睛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寒冰,死死盯住达力宽阔的后背。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弄伤我的哥哥!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如同按下了快进键。
只见达力脸上的兴奋骤然被极致的惊恐取代,他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向后弹跳。
那面坚不可摧的玻璃墙,竟凭空消失了!
达力收势不及,挥舞着双臂,伴随着巨大的落水声,一头栽进了制造景观用的人造水池里。
那条巨蟒似乎觉得很有趣,它灵活地舒展开庞大的身躯,无声地滑落到地板上,经过吓傻了的达力身边时,还恶作剧般地用尾巴扫过他的脚踝,然后径首游到哈利和莉娅面前,再次朝他们点了点头,仿佛在告别。
哈利从地上爬起,第一时间揽住了站在原地、表情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的莉娅的肩膀。
“没事了,莉娅,别怕。”
他轻声安慰,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
莉娅的目光追随着巨蟒滑入混乱人群的背影,点了点头,然后仰起脸,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甜糯:“嗯,哥哥。”
爬虫馆的管理员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反复揉着眼睛。
“可是……可是玻璃呢?”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那么大一块玻璃,去哪儿了?”
事后,动物园的园长亲自出面,对着佩妮姨妈点头哈腰,奉上了加了大量糖块的红茶压惊。
达力则裹着毯子,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巨蟒如何险些咬掉他的大腿。
实际上,据哈利观察,那巨蟒除了恶作剧地碰了碰达力的脚后跟,什么也没做。
然而,当他们终于坐回弗农姨父的汽车里,惊魂稍定的达力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带着指控的语气说:“哈利!
哈利跟那条蛇说话了!
是不是,哈利?”
“达力表哥,你吓糊涂了,”莉娅柔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哥哥当时是在和我说话,问我怕不怕。”
“哦……是、是这样吗?”
达力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关切地望向莉娅,“莉娅妹妹,你没吓着吧?
那蛇就从你脚边游过去的,它没碰到你吧?”
“我一点事都没有。”
莉娅甜甜一笑,顺势将头靠在达力肥厚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装作困倦。
却在哈利看向她时,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调皮地对他眨了一下。
哈利看着妹妹那精灵古怪的模样,只能报以一丝无奈的、带着宠溺的微笑。
此刻哈利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如同阴霾笼罩着他。
每次达力欺负他时,总会有意外发生:有时是达力突然摔个嘴啃泥,有时是东西无缘无故碎裂。
佩妮姨妈总说他是“天生的麻烦精”,连哈利自己也开始相信了。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这些疑惑,就像藏起碗柜里那些不合身的旧衣服。
看着莉娅靠在达力肩上假寐的侧脸,哈利轻轻握紧了拳头。
也许他真是个会带来不幸的人,但至少,他要保护好这个总是护着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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