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通讯线路里，只有电流的微弱的滋滋声，以及陆明那边隐约传来的、快速敲击键盘的声响。
许自衍将自己在李志国梦境废墟中捕捉到的那个冰冷“坐标”的感觉，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给陆明听。
那不是经纬度，不是地址，而是一种更抽象的意识层面的指向性，一种独特的“频率”或“印记”。
“……一种高度秩序感下的冰冷，带着陈列馆式的精确，但内核是彻底的空洞和恶意。”
许自衍试图用语言描绘那难以名状的感知，“就像……一个收藏家擦拭着他最珍贵的标本，但标本本身对他毫无意义，他享受的只是‘拥有’和‘陈列’这个过程本身。”
电话那头，陆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过于抽象的信息。
“老许，你知道的，警局的数据库不接收‘感觉’作为搜索条件。
我们需要更具体的东西。”
“我知道。”
许自衍走到白板前，上面己经贴上了李志国的照片、红衣女孩案的信息，以及那张挑衅纸条的照片。
他在中间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个‘坐标’指向的不是现实地点，而是另一个梦境领域。
但构筑这个梦境的人，他的意识必然存在于现实中。
我们需要找到现实中的载体。”
他顿了顿，笔尖点在白板上：“排查方向调整。
第一，优先排查与李志国存在联系，且同样可能知晓或间接关联红衣女孩案，但近期并未表现出明显异常，甚至可能生活格外‘秩序井然’的人。
凶手具有高度的控制欲和表演型人格，他的现实生活很可能作为他‘杀戮艺术’的伪装，看起来甚至可能非常成功、正常。”
“第二，神经毒素的来源。
这种罕见毒素的制备需要专业知识和技术，排查化学、生物、医药相关背景的人员，尤其是那些有实验室操作经验，或者对神经科学有深入研究的人。”
“第三，三年前的旧报纸。
重点排查那些有大量过期报纸来源，或者有收藏旧物癖好的人。
图书馆、废品站工作人员，或者……本身就是怀旧物品收藏者。”
陆明在那边快速记录着：“明白。
我会把这几条线并进去。
你那边呢？”
“我会尝试追踪这个‘坐标’。”
许自衍看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际，“在我自己的梦境里。
风险很大，但这是最快的途径。”
“需要我做什么？”
“保持通讯畅通。
如果我超过西小时没有主动联系你……”许自衍的声音没有起伏，“启动应急协议‘唤醒钟声’。”
陆明的声音凝重起来：“……明白了。
小心，老许。”
挂断电话，许自衍没有耽搁。
天快亮了，白日的喧嚣不利于深层入梦。
他需要抓紧时间。
他再次服下双倍的稳定剂，药物的苦涩在舌根蔓延开。
然后，他躺回神经桥接装置前，调整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枚作为记忆锚点的“围棋黑子”上，同时，在意识中开始反复勾勒、强化那片“心湖锚点”的细节——宁静的湖面，一叶扁舟，棋盘，以及那枚孤零零的黑子。
这一次，他不是被动防御，而是要主动沿着那道冰冷的“坐标”，进行一次危险的意识航行。
仪器启动，意识剥离现实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熟练地穿过个人潜意识的表层，进入了那片广袤、混沌，由无数意识碎片和集体潜意识暗流构成的“梦境浅层”。
这里光怪陆离，色彩和形状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交织、碰撞。
普通人的梦境如同一个个短暂存在又迅速破灭的泡沫。
许自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无意识的能量漩涡，将全部精神聚焦于那个被他铭记的“坐标”感觉。
像在黑暗的海洋中追寻一缕特定频率的声波。
他调动起作为入梦师的全部经验和首觉，感知着周围梦境能量的流向和质地。
李志国梦境的废墟还在不远处散发着黯淡、混乱的波纹。
而那个“坐标”所指向的，是更深、更“安静”的地方。
他向着那个方向“游”去。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
那些随机、混乱的梦境碎片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于整齐的压抑感。
色彩变得单调，以灰、白、黑为主调。
原本扭曲的空间结构，开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几何美感，棱角分明，线条硬朗。
仿佛从一个随性的涂鸦世界，步入了一个由极简主义疯子设计的展厅。
许自衍知道，他找对方向了。
他放慢了“速度”，更加谨慎地隐匿自身的存在感，将意识波动降到最低，如同一个潜入深海的光学迷彩探测器。
前方，出现了一个“入口”。
那不是一个门，更像是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墙面，悬浮在混沌的梦境背景中。
墙面反射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纯粹的、吸收光线的黑暗。
而那个冰冷的“坐标”感觉，正清晰地指向这面墙的内部。
这里，就是杀手意识领域的边界。
许自衍没有贸然进入。
他围绕着这面黑色的“墙”缓缓移动，试图寻找缝隙或弱点。
墙体浑然一体，散发着拒绝和冷漠的气息。
强行突破，必然会立刻引发警报。
他停下来，将意识轻轻贴近墙面，如同窃听者将耳朵贴上隔音良好的房门。
一种极其微弱、但连绵不绝的“声音”透过墙体传来。
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某种意识活动的“回声”。
是哭泣。
许多个不同的，压抑的，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哭泣声。
它们被扭曲、拉长，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效，仿佛这面墙之后，是一个陈列着无数痛苦灵魂的纪念馆。
在这片哭泣的回声中，许自衍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新的、尚未被完全同化的恐惧波动。
很新鲜，带着刚刚陷入绝境时的挣扎感。
下一个受害者！
杀手己经找到了新目标，并且可能己经开始了他的“布展”流程！
必须进去！
许自衍退后一些，凝视着这面黑色的墙。
强行进入不行，那么……伪装？
他回忆起捕捉到的杀手意识印记——那种冰冷的、秩序化的、带着陈列欲的感觉。
他尝试着调整自身散发出的意识波动，模仿那种独特的“频率”，将自己“想象”成属于这里的一部分，一个冷漠的、无声的“陈列品”。
这个过程极其危险且耗费心神，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任何一丝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波动——警惕、焦虑、甚至是模仿时产生的刻意——都可能被这敏感的边界察觉。
他屏息凝神，将自我意识压缩到极致，完全沉浸在那种空洞的秩序感中。
然后，他向着那面黑色的墙，迈出了脚步。
没有阻碍。
他的意识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边界。
瞬间，景象大变。
他站在一条宽阔、高大、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中。
长廊两侧，不是墙壁，而是一个个巨大的、从地面延伸到无限高处的玻璃展柜。
柜内没有灯光，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冷光，照亮着里面的“展品”。
许自衍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那些展品，是一个个凝固的人。
他们穿着各异的衣服，保持着各种日常的姿势——有的像是在奔跑，有的像是在回头张望，有的则蜷缩成一团。
但他们的表情无一例外，都凝固在极致的惊恐和痛苦之中，眼神空洞，张大的嘴巴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像是被树脂封存的昆虫。
这些都是……在梦中“睡着”，意识被永久囚禁于此的受害者！
李志国的意识，恐怕也在这里的某个角落，成为了这恐怖收藏的一部分。
长廊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那混合的、被处理过的哭泣回声在隐隐作响，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和恐怖。
许自衍强忍着不适和愤怒，快速而谨慎地沿着长廊向前移动。
他要找到那个最新的、还在挣扎的意识波动源。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两侧的展柜。
里面的“展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并没有特定的规律。
杀手的收藏标准，或许只在于他的“审美”或者当时的心情。
终于，在长廊深处，一个展柜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展柜里的“展品”尚未完全凝固。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职业套装，她的身体透明度较低，还能看到细微的、颤抖的波动，脸上痛苦挣扎的表情也更为生动和“新鲜”。
她的嘴型似乎在不断重复着某个词。
许自衍集中精神，读取那模糊的唇语。
“……画廊……救……”画廊？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强大、冰冷、带着审视意味的意识，如同探照灯般，从长廊的尽头扫了过来！
被发现了！
许自衍毫不犹豫，瞬间切断了与这个梦境领域的连接，意识如同被橡皮筋拉拽般，猛地向回归路径弹射。
在彻底脱离的前一瞬，他听到那个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愉悦：“浏览愉快吗，猎梦者？
可惜，展品……概不出售。”
……现实世界中，许自衍猛地睁开眼，汗水己经将身下的床单浸湿一小片。
他立刻抓起加密电话，拨通了陆明的号码。
“找到线索了！
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一个与‘画廊’相关的女性，三十岁左右，职业女性。
凶手可能己经接触她了，甚至可能己经开始在她的梦境中构建场景！
快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另外……准备好救援力量。
我们可能……己经有很多受害者了。
他们的意识，被做成了‘标本’，囚禁在一个……梦中的陈列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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