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
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眉毛和破旧的帽檐上。
鲁长山(乔峰)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体内那丝微弱的内力如同游丝,在几近枯竭的经脉中艰难运转,试图修复肉体的创伤和安抚躁动不安的魂体。
降龙十八掌的刚猛心法,此刻只能用来维系这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何其讽刺,又何其无奈。
他脑海中不时闪过阿朱临死前的面容,与方才倒下的战士们的脸庞重叠,一种跨越时空的悲凉与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高云虎紧握着刺刀,耳朵捕捉着窝棚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风声是永恒的基调,但在这基调之下,是否有踩碎积雪的脚步声?
是否有拉枪栓的细微金属摩擦声?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田小贵则借着从棚顶破洞透入的微弱雪光,仔细检查着步枪里仅剩的五发子弹,又将刺刀擦了又擦。
沉默中,一种近乎绝望的坚韧在三人之间流淌。
“不能再等了。”
鲁长山(乔峰)忽然睁开眼,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决断。
长时间的调息,只是让他勉强压制住恶化的伤势,并未带来实质的好转。
停留,意味着坐以待毙。
“我们必须动身,找到‘夜来好’,那里可能有药,也可能是德远他们汇合的地点。”
高云虎和田小贵立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信任排长的判断,如同信任自己的本能。
三人互相搀扶着,再次踏入能见度极低的风雪中。
这一次,由对附近地形相对熟悉的田小贵在前方探路,高云虎负责背负大部分行装并护卫侧翼,鲁长山(乔峰)则居中,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跟进。
每走一步,胸腹间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脚下的积雪吞噬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方向只能依靠田小贵模糊的记忆和鲁长山(乔峰)对气机那玄妙的感应来大致判断。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更加崎岖难行的山脊线上,汤德远和福庆的处境愈发危急。
小顺子终究没能撑过去。
在福庆的背上,他的身体慢慢变冷,最终停止了呼吸。
这个年轻的战士,甚至没能留下一句完整的遗言。
福庆红着眼眶,默默地将小顺子尚且温软的遗体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山凹里,用积雪轻轻掩盖。
“兄弟,对不住…等打跑了鬼子,我一定回来…带你回家。”
他声音哽咽,用拳头狠狠砸了两下旁边的岩石,指节瞬间破皮流血。
汤德远站在一旁,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小顺子的死,像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
劳工营的阴影,家人的牵绊,战友的接连死亡…这一切让他喘不过气。
他看着福庆悲愤的样子,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涌上心头。
如果…如果自己当初更坚定一些,如果自己更有能力一些,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指导员…我们走吧。”
福庆抹了把脸,站起身,眼神里只剩下麻木的坚韧和复仇的火焰。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队伍,活下去,杀鬼子。
汤德远木然地点了点头,机械地迈动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风雪中跋涉,如同两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饥饿、寒冷和悲伤,几乎耗尽了他们最后的心力。
……北松林镇,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沉寂。
低矮的土坯房和木刻楞房子大多紧闭门户,只有寥寥几缕炊烟,顽强地冲破风雪,旋即便被撕碎。
镇子东头,一间挂着破旧酒幌,上书“夜来好”三字的木屋,却透出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微弱而温暖的光亮。
酒馆内,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门外的严寒。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高粱酒和炖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几张粗糙的木桌旁,零散坐着几个镇上的熟客,低声交谈着,话题离不开这鬼天气和越来越近的战火。
柜台后,一个身段高挑、穿着虽朴素却难掩其丰腴身姿的女人正在擦拭酒杯。
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桃花眼流转间自带三分风情,却又在眼波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沧桑。
正是老板娘,大阔枝。
她动作麻利,与熟客调笑应对自如,泼辣爽利,一副标准酒家老板娘的模样。
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擦拭酒杯时,耳朵却微微竖起,留意着门外风声中可能夹杂的任何异响,眼神也会不时扫过酒馆的角落——那里坐着两个面容陌生、眼神游离的汉子,不像是本地农户。
“老板娘,再烫壶酒!”
一个熟客喊道。
“来啦!”
大阔枝脆生生应道,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提着酒壶走过去,眼角余光却将角落那两人打量得更仔细了些。
这几日,镇上来了不少生面孔,有的明显是逃难的,有的却行踪诡秘,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知道这“夜来好”不仅仅是酒馆,更是山里抗联兄弟偶尔歇脚、传递消息的据点。
老排长鲁长山他们失去联系多日,这风雪天,正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但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时候。
就在这时,酒馆那扇厚重的木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裹挟着大量雪花和刺骨的寒气,两个几乎冻成冰坨的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重重摔在门口的地面上。
酒馆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那是两个穿着破旧灰色军装的人,浑身覆盖着厚厚的冰雪,脸色青紫,嘴唇干裂爆皮,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福庆)还勉强支撑着身体,试图将另一个(汤德远)扶起来,另一个则似乎己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涣散。
“救…救命…”福庆抬起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他的出现,他身上的军装,己足以说明一切。
大阔枝心中猛地一紧,脸上那职业性的笑容瞬间收敛。
她认得这军装!
是抗联的人!
角落里的那两个陌生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手悄悄摸向了腰间。
大阔枝眼神一凛,瞬间判断出形势。
她脸上立刻又堆起那副泼辣热情的笑容,声音提高了八度:“哎哟喂!
这是打哪儿来的两个客官?
冻坏了吧!
快!
快扶到炉子边上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看似要去搀扶,实则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角落那两人可能的视线,同时对柜台后一个打下手的半大小子使了个眼色。
那小子机灵,立刻领会,转身就往后院跑。
“各位对不住啊,这俩估计是遇了难的,我先安置一下。”
大阔枝对着酒馆里的熟客们赔着笑脸,手下却一点不慢,和福庆一起,半拖半抱地将几乎昏迷的汤德远挪到了靠近火炉的桌子旁,让他趴在桌子上。
“老板娘…谢…谢谢…”福庆看着大阔枝,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最后的希望。
大阔枝看着他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和他身上那身几乎冻硬的军装,心中酸楚,脸上却不动声色,低声道:“别说话,先缓缓。”
她顺手将一碗刚烫好的、没什么酒味的热姜汤塞到福庆手里,又拿起另一碗,试图喂给汤德远。
然而,汤德远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体猛地一颤,迷迷糊糊地挥舞着手臂,打翻了姜汤,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德远!
醒醒!”
福庆急忙按住他。
汤德远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却带着惊惶:“铁林…肖铁林…你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咒语,在此刻被他无意识地念出。
“肖铁林”三个字一出,大阔枝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镇上乃至附近区域有名的、投靠了日本人的汉奸!
汤德远怎么会认识他?
还在这种状态下喊出他的名字?
而酒馆角落里,那两个陌生汉子在听到“肖铁林”名字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己经从腰间放了下来,但眼神却更加专注地盯住了大阔枝和这两个突然闯入的抗联战士。
酒馆内的气氛,因为这一个名字,陡然变得诡异而紧张起来。
炉火依旧噼啪作响,温暖着肉体,却驱不散瞬间弥漫开来的、无形的寒意与猜疑。
大阔枝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汤德远和一脸茫然的福庆,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她知道,麻烦,己经找上门了。
这“夜来好”,今夜恐怕无法安宁。
而鲁长山排其他失散的人,此刻又在哪里?
是否也正面临着同样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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