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港的秋总是裹着一层湿冷的雾,像浸过水的棉絮压在人的胸口。
法医中心解剖室的无影灯惨白如昼,将第二具尸体的轮廓切割得棱角分明。
夏凛站在解剖台旁,白大褂的下摆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扫过地面,留下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痕迹。
“死者男性,38岁,霖港第一医院眼科副主任医师江叙。
发现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十五分,抛尸地点在城郊废弃的圣安德鲁教堂后院,被晨练的老人发现时,尸体蜷缩在圣母雕像的基座旁,右眼眼球缺失,创口边缘……”助手小林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手里的解剖报告被指尖攥得发皱。
夏凛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江叙空洞的右眼窝。
放大镜下,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状,边缘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毛细血管破裂形成的暗红色瘀斑像细密的蛛网,这说明眼球被剜出时,死者尚未完全死亡。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创口边缘的组织异常干燥,甚至有些微微收缩,仿佛暴露在空气中过久。
“角膜干燥度检测结果出来了。”
检验科的老张推开门,手里的报告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角膜透明度下降35%,表面出现细小皱褶,泪膜破裂时间小于2秒,根据角膜干燥度与暴露时间的关联模型推算,眼球被摘除后,至少在常温下暴露了6小时以上。”
“6小时?”
小林猛地抬起头,声音拔高了几分,“可根据尸温检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前后误差不超过半小时。
如果眼球是在死亡后被剜出,怎么会暴露6小时?”
夏凛的指尖轻轻拂过死者的眼睑,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眉头微蹙。
她忽然想起第一具尸体——一周前在市中心公园发现的儿科医生李薇,同样是被抛尸在宗教场所附近,左眼眼球缺失。
当时警方根据两起案件相似的作案手法,迅速定性为连环杀人案,成立了专案组,甚至己经锁定了几个有医疗背景的嫌疑人。
“连环杀手不会犯这种错误。”
夏凛的声音打破了解剖室的寂静,她放下放大镜,转身看向墙上的白板。
白板上贴着两起案件的现场照片,李薇的尸体被发现时,左眼创口新鲜,角膜虽然也有干燥,但程度远不及江叙,根据检测,暴露时间不超过1小时,与死亡时间基本吻合。
“第一起案件,凶手在死者死亡后迅速剜出眼球,手法利落,符合连环作案的冷静与计划性。
但这一起,”夏凛指向江叙的尸体照片,“眼球暴露时间与死亡时间严重不符,说明凶手在死者死亡后,并没有立即处理尸体,而是将其放置了至少5小时以上,才进行眼球摘除和抛尸。
这不符合连环杀手的行为逻辑——他们通常会在作案后尽快处理现场,避免留下痕迹。”
小林愣住了:“那……那会是什么原因?
难道是模仿作案?”
“不是模仿,是拼凑。”
夏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两起案件的照片旁分别写下“左眼”和“右眼”,“李薇是儿科医生,江叙是眼科医生,两人的职业都与‘视觉’或‘守护’有关。
而他们被摘除的眼球,一左一右,像是在收集某种部件。”
她顿了顿,指尖落在白板角落一张被忽略的报纸剪报上——那是上个月霖港博物馆展出的中世纪宗教文物特展报道,其中提到了“第十三圣徒”的传说。
传说中,第十三圣徒因质疑教义被视为异端,遭到迫害,身体被拆解成十二个部分,分别埋葬在不同的地方,唯有双眼被保留下来,成为“洞察真相的圣物”。
“你还记得博物馆那个特展吗?”
夏凛转头看向小林,“‘第十三圣徒’的传说里,圣徒的双眼分别代表‘洞察’与‘救赎’,而李薇作为儿科医生,守护的是孩子的未来,象征‘救赎’;江叙作为眼科医生,守护的是人们的视觉,象征‘洞察’。
凶手摘除他们的眼球,不是为了满足变态的欲望,而是在按照传说拼凑第十三圣徒的身体。”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小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解剖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通风系统运转的轻微声响在空气中流动。
“还有一个疑点。”
夏凛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物证台旁,拿起一份土壤检测报告。
那是抛尸地点圣安德鲁教堂后院的土壤样本分析结果,报告上的一个数据让她瞳孔骤缩——“土壤中检出微量苯丙胺残留,浓度为0.03mg/kg,经比对,与霖港生物制药公司生产废水的特征污染物完全吻合。”
“霖港生物制药?”
小林的眼睛睁大了,“那不是本市最大的制药企业吗?
他们的生产基地在东郊,离圣安德鲁教堂至少有二十公里,怎么会在抛尸地的土壤里检出他们的污染物?”
夏凛没有回答,她的脑海里己经开始构建一幅图景:凶手与霖港生物制药有关,他不仅了解“第十三圣徒”的传说,还熟悉人体结构和医疗知识,甚至可能拥有专业的解剖设备。
而两起抛尸地点都与宗教有关——第一起在市中心公园的圣母喷泉旁,第二起在废弃教堂后院,这绝不是巧合。
“通知专案组,取消连环杀手的定性,重新调整调查方向。”
夏凛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重点排查霖港生物制药的员工,尤其是有宗教背景、或者与两位死者有过交集的人。
另外,去查一下圣安德鲁教堂的历史,还有上个月博物馆特展的参观记录,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
小林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了解剖室。
夏凛重新看向解剖台上的江叙,目光落在他紧攥的左手。
她轻轻掰开那僵硬的手指,发现掌心有一个模糊的印记,像是用指甲刻下的符号——一个不规则的十三边形,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泥土。
这个符号……夏凛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忽然想起在第一具尸体李薇的手腕上,也有一个类似的十三边形纹身,只是当时被认为是死者自己的纹身,没有引起重视。
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纹身,而是凶手留下的标记,是“殉道拼图”的碎片。
她拿出相机,小心翼翼地拍下那个符号,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雾还没有散,霖港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完成的拼图。
夏凛知道,这两起案件只是开始,凶手还会继续寻找“部件”,完成他所谓的“第十三圣徒”。
而她必须在第三具尸体出现之前,找到那把解锁真相的钥匙。
这时,手机响了,是专案组组长陆沉打来的。
“夏凛,你提出的方向有重大发现。”
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们查了霖港生物制药的员工名单,发现有一个叫陈景明的研究员,三个月前因为研究方向与公司产生分歧被辞退。
他的妻子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去年因为眼疾在江叙那里就诊,后来因为手术并发症去世。
而且,陈景明在博物馆特展期间,连续去过三次。”
夏凛的眼神亮了起来:“他现在在哪里?”
“我们正在排查他的住处,但还没有找到人。
不过,我们在他以前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本日记,里面提到了‘净化’‘圣徒’‘拼凑完整’之类的话,还有一张十三圣徒传说的手绘地图,上面标注了两个地点——市中心公园和圣安德鲁教堂。”
“立刻封锁所有与宗教有关的场所,尤其是那些有圣徒雕像的地方。”
夏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与‘听觉’或‘语言’有关,比如耳鼻喉科医生,或者……神父。”
挂了电话,夏凛再次看向解剖台上的江叙。
角膜上的干燥痕迹仿佛变成了一个个跳动的数字,在诉说着凶手的疯狂与偏执。
她知道,这场与时间的赛跑才刚刚开始,而每一块“殉道拼图”的出现,都意味着一个无辜生命的逝去。
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解剖室,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夏凛拿起白大褂的领口,轻轻系好扣子,转身走向门外。
她的脚步坚定而沉稳,因为她知道,她必须在凶手完成拼图之前,将他绳之以法,让那些逝去的生命得到安息。
而此刻,在霖港的某个角落,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站在一座圣徒雕像前,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耳鼻喉科医生的脸。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轻声说道:“下一个,该轮到‘聆听圣音’了……”解剖室里,江叙的尸体静静躺着,右眼窝的空洞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而那枚沾着苯丙胺残留的土壤样本,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证物袋,成为了指向真相的关键线索。
夏凛知道,这场关于信仰与疯狂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必须保持清醒,因为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让下一块拼图永远消失在迷雾之中。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驱散了霖港的寒意。
但夏凛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温暖,因为她知道,只要“殉道拼图”没有完成,这场噩梦就不会结束。
而她,将是阻止这场噩梦的最后一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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