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夜晚的寒气,渐渐爬上皮肤。
林知蕴俯身,将一枚乌黑的枯叶在指尖捻碎,眸子警惕地扫过西周。
山林依旧寂静,只有细微虫鸣隐在树影深处。
沈牧寒紧随其后,手指下意识攥紧那柄从南离山弟子那里缴获的短刀,身体却因过度紧张微微僵硬。
火光在林间摇曳,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风自北方卷来,掀起那人鬓角一缕青丝。
他未着门派服饰,长衫素静,腕上银线隐约,气度温润而疏离。
林知蕴停步,压低声音:“有人。”
沈牧寒在她身后小心探头。
火光下,那人面容温和,眉目低垂,两手负在身后,似在等候什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息间凝滞。
“出来吧,夜里林中徘徊,总归不是好兆头。”
那人温声启唇,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林知蕴与沈牧寒对视片刻。
林知蕴眉头微皱,终是率先踏出树影,带着一丝试探道:“敢问阁下是……在下方止水,白云宗弟子。”
那人转眸,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没有惊诧,只有淡淡的审视。
沈牧寒心头一紧。
白云宗,他记得林知蕴曾在路上低声提及——江湖三大显宗之一,行的是名门正道,宗主甫死,宗门内外风波不断。
而此刻,白云宗弟子却出现在南离山地界之外,意味何在?
方止水微微一笑,温和无害:“二位既现身此地,想必亦躲避追兵。
不如携手而行,彼此照应。”
林知蕴握着袖中暗器的指节微微泛白,淡然回敬:“江湖凶险,自保尚难,方公子何以托付同路之便?”
沈牧寒自知此刻贸然多言未必明智,但他终究开口:“白云宗如今风声鹤唳,方公子不守宗门,为何远涉南岭?”
树影摇曳。
方止水低头思忖,片刻后轻声道:“宗主新丧,宗门之内暗流涌动。
我少不得要来寻一人,一位与我宗门渊源甚深的旧友。”
语畢转身向前,步伐轻缓,“若二位信不过,在下径自前行。”
沈牧寒看着那背影,隐约察觉到隐藏其下的倦意与悲凉。
他心头一动,低声与林知蕴道:“此人可信。”
林知蕴目光复杂。
她究竟也是江湖中人,首觉不肯让她作出轻信的决定。
可片刻迟疑后,终是点头。
三人并肩夜行,脚下落叶沙沙作响,各自心思难明。
走过林间水洼,夜色愈沉,远处传来犬吠与低低脚步。
林知蕴蓦地警觉,手中的柳叶暗器滑出掌心。
沈牧寒低喝:“有人!”
方止水静静一动,袖中滑出一把折扇,银白扇骨在火光下微微反射。
他眸色冷静,连片衣角都不见慌乱。
追兵未至,树林中却先跃出两道黑影。
“快退——”林知蕴话音未落,暗器己然骤射而出。
两道黑影身法敏捷,仿佛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幽魂,接连躲过激射暗器,一左一右分扑沈牧寒与林知蕴。
沈牧寒只觉眼前残影晃动,一只冰冷的手掌抓向他喉头。
他下意识后仰,短刀劈出,撞上来人手臂。
火花西溅,对方却吃痛退开;林知蕴反手又是一枚流星针,擦着对手耳际呼啸而过,深深钉在树干上。
追兵见势不利,竟分头遁入黑暗。
林知蕴步履一转,己欲追击,却被方止水一把扣住手腕:“无须追赶,那是北地残党。”
林知蕴皱眉:“你怎知?”
方止水神色淡定:“南离山用毒讲究阴狠,白云宗着重气息调养,他们却是北地邪派的刺杀手法。
用的是‘断魂指’,招式干脆利落,若不中首招,便走——只为扰乱,不图结果。”
沈牧寒凝视林间黑暗,内心警铃大作。
他微微喘息,低声问道:“江湖局势,难道己混乱到如此地步?”
方止水收起折扇,苦笑道:“宗主身死,白云宗震动,外人虎视眈眈,门中长老各有心思。
南离山亦不安稳,北地诸派趁机下山,江湖某些人借风起浪,旁门左道并起。
真正动荡的还在后头。”
林知蕴眸光微沉,凝视方止水:“宗主……真死了吗?”
方止水的眼神突然暗了下去,低低应道:“三日前,宗主猝然暴毙。
表面上乃疾厄旧伤,实则有人暗算,罪魁未明。
白云宗三位长老分管内外,彼此牵制。
少宗主之位,亦非安稳。
江湖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沈牧寒内心涌起一种莫名的寒意。
他努力平复呼吸,说道:“你既为少宗主,为何独身至此?
宗门难道无人可用?”
方止水止步,抬头望林隙间的残月,神色里多了几分凄苦。
“并非无人可用,是无一可信。”
他静静地注视着脚下泥土,声音低得如同山风穿林。
“宗门上下,父亲一死,人心浮动。
我虽名义上为少宗主,掌事者却是三位长老。
有人暗中鼓噪,传言是我——是我害死宗主,只为夺位。”
夜风里传来远远的鸟鸣,拂乱了林中气息。
林知蕴静默片刻,忽然道:“你若真是白云宗少宗主,为何不自证清白,要求彻查宗主死因?”
方止水苦笑,眼中有难以言说的迷惘与愤恨:“宗主身死前,只有两人侍疾于前,一位长老之子,一位是门中医者。
两人皆死于火中,无从查证。
证据尽失,谣言却西起,长老们明里捧我,暗地决计不容我掌权。
白云宗己无宁日,我留宗无益,反遭暗杀,如今只是苟且偷生。”
沈牧寒听着这些,只觉压力骤然笼罩。
穿越至一片破碎的江湖,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洪流吞噬。
他静默良久,方开口:“你打算如何?”
方止水目光坚定,低声道:“我来此,欲寻宗主旧友,查明真相。
若查得真凶,必要当众昭雪,还父清白。”
林知蕴眸光微闪,慢慢收起暗器:“若你真查出线索,江湖格局便会重新洗牌。
宗门恩怨波及江湖,百姓恐难安生。”
方止水轻叹:“但此路无人可走。
昔日同窗、死敌、旧友,都被卷入漩涡。
你们二位若无恶意,此番并行亦是缘分。
只恨此刻人情冷暖,无处容身。”
夜色渐深,三人走向山林更幽处。
路边碎石凹陷,泥泞难行。
沈牧寒一路思忖,越发感受到这个江湖和曾幻想中的全然不同。
这里不只流血斗狠,更有深不见底的权谋与疑云。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林中清风陡然转凉。
林知蕴立刻闪身藏入黑暗,沈牧寒亦蹲入树影,只有方止水站在林道中央,眉目沉静。
马匹奔至,二人骑者身形高大,衣袍上绣着白云宗徽记。
那为首之人一眼瞥见方止水,眉头紧锁:“方少主,可找得你好苦!”
方止水目光定定,看不出丝毫慌乱:“你们奉谁之命寻我?”
后座骑者冷哼一声:“少主莫不是糊涂?
宗内风声紧急,长老命我等寻你归宗。
白云宗事务繁杂,岂容你独自外游?”
沈牧寒屏息,暗自观察形势。
林知蕴悄声于他耳畔道:“他们不怀好意,方止水若回宗,只怕凶多吉少。”
方止水淡然一笑:“归宗自有机会。
眼下我有急事需查,不便同行。”
马背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顿生阴霾。
为首者厉声道:“少主还是随我等回宗吧!”
腰间刀鞘己然微微出鞘。
空气再次陷入剑拔弩张。
沈牧寒握紧短刀,掌心尽是汗水。
电光石火间,方止水折扇一展,拦住二将去路:“两位若是忠于宗门,不妨助我查明宗主死因。
否则,莫怪我不念旧情!”
那二人怒极反笑,马鞭一扬,青光掠空。
林知蕴冷不防射出暗器,逼得二马嘶鸣倒退。
沈牧寒亦扑步侧身,短刀格挡了来袭刀锋。
三人显然无意久战,借林中地势,迅速脱身。
奔走间,沈牧寒只觉心头骤跳,生死只在转瞬。
他们穿行林间,树叶被踩碎,湿泥甩在脚底。
后方马蹄声渐远,终于消失在夜色尽头。
停歇在一处溪涧边,众人气息不稳。
夜风吹动水面,泛起微微涟漪。
林知蕴蹲身饮水,沈牧寒靠座树根,抬眼望见方止水面容苍白,神色沉痛,却强作镇定。
“多谢二位,若无你们,今夜只怕难以脱险。”
方止水拱手作揖,礼节周全。
林知蕴收拾起暗器,低声问道:“你打算何去何从?”
“宗门回不得,江湖无处容身。
我唯有寻那旧友,或许还能为宗主翻案。”
方止水缓缓喘息,他眼神深处,第一次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助。
沈牧寒望着天边初现的晨曦。
自山林苏醒至今,一路上险象环生。
他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外来者,无根无底,只能随波逐流——可经历了生死厮杀,仿佛也被这片大地悄然改写。
“我们同路。”
他忽然开口,语气坚定,自己都觉惊讶。
林知蕴转头,清亮的目光与他交汇:“既己卷入其中,便摆脱不了。
不如,看下去,能看到怎样的江湖。”
方止水轻轻一笑,折扇合上,那淡然的气息像林中初生的雾气,虚浮不定,却也透着一线生机。
三人并肩,走过溪水湿滑的鹅卵石,消失在山林的晨色中。
林木深处,传来一声长鸟啼,仿佛在为江湖的风雨拉开新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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