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掖庭的日子,比苏硋想象的更加艰难。
她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家务废柴”。
让她洗衣,她能把皂角揉进自己的眼睛里,疼得泪流不止;让她扫地,她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不是扬起漫天灰尘,就是把垃圾扫得到处都是;让她提水,她十次有八次会洒掉一半,把自己弄得像只落汤鸡。
她的双手白皙纤细,指节匀称,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手。
如今,这双手却因为不熟练的劳作,被磨出了水泡,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又疼又痒。
“瞧瞧,咱们掖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
“就是,活儿干不好,就知道杵在那儿,是等着谁来心疼吗?”
采蘋自那日后,虽不敢再明着罚她,却总在言语上极尽刻薄。
她手下的几个小宫女也有样学样,对着苏硋指指点点,肆意嘲笑。
排挤和孤立,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苏硋紧紧包裹。
每当这时,云莺总会站出来,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叉着腰挡在苏硋面前:“你们说够了没有?
谁一生下来就会做事的?
有这嚼舌根的功夫,不如把自己的活儿干利索点!”
云莺性格泼辣,为人又仗义,在杂役宫女中颇有几个交好的姐妹,采蘋等人倒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私下里,云莺总是一边帮苏硋收拾烂摊子,一边无奈地叹气:“硋硋啊,你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家的姑娘?
这笨手笨脚的样子,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苏硋只能苦笑着摇头。
她也想知道,可是脑子里空空如也。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永远依赖云莺的庇护,更不能让刘姑姑失望。
于是,她比任何人都更努力。
别人还在睡梦中时,她就悄悄起床,对着院子里的石锁练习力气;别人休息闲聊时,她就拿着抹布,一遍遍地练习擦拭的动作。
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慢慢结成了薄茧。
她的动作虽然依旧笨拙,但比起最初,总算有了些许进步。
这日,苏硋得了半个时辰的空闲,便去探望刘姑姑。
刘姑姑将她送进宫后,便一首住在宫墙边一处专门给年老宫人颐养天年的静安所。
刚走进小院,苏硋就看到刘姑姑正坐在廊下,眉头紧锁,不住地按揉着太阳穴,神色间满是疲惫和忧虑。
“姑姑,您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硋心头一紧,快步走上前。
“硋硋,你来了。”
刘姑姑见到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毛病了,一到换季就头痛,夜里也睡不安稳。
人老了,不中用了。”
苏硋知道,姑姑的头痛,多半是因为担心自己。
她将自己入宫后的种种笨拙和不易都咽了回去,只捡了些云莺如何照顾她、她又如何努力做事的话来说。
可刘姑姑在宫里熬了一辈子,什么人情世故看不穿?
她握着苏硋那双布满薄茧和伤痕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苦了你了,孩子……”刘姑姑的声音哽咽了,“都怪我,把你送进这个火坑。
掖庭不是人待的地方,采蘋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磋磨死的。
我这几日,夜夜都睡不着,就怕你……可我人微言轻,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姑姑的眼泪,像滚烫的油,滴在苏硋的心上。
她笨拙地替姑姑擦去泪水,心里又酸又涩。
她不想让姑姑为自己担忧,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姑姑,您别哭,硋硋不怕苦。”
她安慰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院角的一丛植物吸引。
那是一丛半人高的艾草,旁边还长着几株不起眼的薄荷和几朵开得正盛的晚菊。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苏硋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院角。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捻起一片艾草叶,放在鼻尖轻嗅。
那辛辣而微苦的草木香气,瞬间钻入鼻腔,仿佛唤醒了她身体里沉睡己久的什么东西。
她的脑海里,没有浮现任何画面,但她的双手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摘下几片艾草,又掐了几片薄荷叶,最后,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朵菊花的花瓣。
她将这些花草放在掌心,用一种极其巧妙的力道,轻轻揉搓。
刘姑姑惊讶地看着她。
只见苏硋的动作专注而流畅,那双做起家务来笨拙无比的手,此刻却灵巧得不可思议。
随着她的揉捻,一股奇特的、清雅又安宁的香气,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香味很淡,却层次分明。
艾草的温热,薄荷的清凉,菊花的雅致,三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能瞬间抚平人心中焦躁的奇妙气息。
苏硋自己也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团混合了花草汁液的碎末,眼中满是困惑。
这是……她做的?
她为什么会这些?
她抬起头,迎上刘姑姑震惊又带着一丝狂喜的目光。
在那一刻,苏硋忽然明白,这被遗忘的、深藏在身体里的技艺,或许就是她在这座辉煌囚笼里,唯一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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