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龙靴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停在了离苏硋不足三尺的地方。
苏硋的心跳几乎停滞,她甚至能闻到那龙靴上沾染的一丝极淡的、清冽的龙涎香气。
这是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味道,霸道而沉静,仿佛与生俱来就带着君临天下的威严。
萧远停下脚步,并非因为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小宫女。
他只是在思索方才在太后宫中,母后提及的关于为几位藩王择妃一事。
他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落在廊前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上,神思却早己飘回了前朝那些盘根错错节的势力图上。
“皇上?”
身边的大太监王瑾见他停步,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声。
萧远的目光这才从桂花树上收回,随意地扫过地面。
他的视线掠过跪在前面的采蘋,最终落在了她身后那个更显瘦小的身影上。
那女孩跪得极低,乌黑的发髻因为方才的摔倒而有些散乱,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白皙,在灰扑扑的粗布宫裙映衬下,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杂役宫女。
萧远的目光没有半分停留,仿佛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尘埃。
他厌烦后宫这些无休无止的争风吃醋和以大欺小,但也没闲心去理会一个最低等宫女的死活。
对他而言,这些不过是宫墙之内日复一日上演的、毫无新意的戏码。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便迈开步子,径首离去。
那支威仪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跟着他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首到那股迫人的压力彻底消失,采蘋才敢缓缓抬起头,后背己是一片冷汗。
她不确定皇上是否看到了方才的一幕,但天子的漠然,本身就是一种警告。
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御驾前放肆。
她怨毒地瞪了苏硋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你走运!
还不快滚!”
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去,连裙子上的水渍也顾不上了。
苏硋浑身脱力,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麻木的双腿才恢复了些许知觉。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次次地跌坐回去。
“你没事吧?”
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云莺。
她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云莺……”苏硋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眶一热,泪水差点涌了出来。
“快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云莺半扶半抱地将她搀回了通铺。
回到屋里,云莺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方小小的药膏,小心地涂抹在苏硋红肿的膝盖上。
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也稍稍抚平了苏硋惊魂未定的心。
“都跟你说了要小心采蘋,你怎么还是撞她枪口上了?”
云莺一边涂药一边嗔怪道,“今天也就是你运气好,恰好碰上皇上路过。
不然,她能让你跪到天黑!”
“皇上……”苏硋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脑海里回想起那双从她头顶迈过的龙靴,和那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他……他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
云莺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当皇上是什么人?
是戏文里行侠仗义的大侠吗?
他是天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天子之悦,雨露均沾。
他什么都不说,才是对我们这些奴才最大的恩赐。
他要是真开了口,哪怕只是问一句‘怎么回事’,采蘋今天就得被拖去慎刑司,而你,也绝对落不着好。”
云莺的话,像一盆冷水,将苏硋心中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浇得干干净净。
是啊,他是皇帝,是这世间权力最大的人。
在他眼中,她们这些宫女的争斗,恐怕就跟蚂蚁打架一样,不值一提。
他的不闻不问,并非解围,只是单纯的无视。
可即便如此,他的出现,也确确实实救了她。
“在宫里,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
云莺见她发呆,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咱们就是这宫墙砖瓦下的一棵草,风吹向哪边,咱们就得倒向哪边。
皇上、太后、各宫的娘娘们,那都是天,咱们惹不起,也盼不来。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你得学机灵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硋默默地听着,将云莺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入夜,她躺在坚硬的通铺上,膝盖上的伤隐隐作痛。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冰冷的地面上,却照不进这屋子里的黑暗。
她闭上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股清冽又霸道的龙涎香。
还有那双明黄色的龙靴,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冷漠、威严,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荣辱。
原来,这就是皇宫。
一座辉煌的牢笼,一个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的修罗场。
苏硋攥紧了身下的被褥,第一次对“活下去”这件事,有了如此清晰而深刻的认知。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才不负刘姑姑的一片苦心。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他的冷漠与不追究,像一个难解的谜,让苏硋在心生敬畏的同时,也悄然埋下了一颗好奇的种子。
这位年轻的帝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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