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是温的,恰到好处的暖,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着空洞许久的胃腹。
阿奕——她心里暂时这么称呼自己,因为这个音节能带来一丝模糊的安全感——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本能驱使着她摄取能量。
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西处游移。
这屋子很宽敞,梁柱是粗大的原木,带着树皮天然的纹理,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散发出干爽的气味。
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墙角堆着几个编工细致的竹筐,墙上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和红辣椒。
一切都透着一种原始的、与世隔绝的质朴。
而窗外,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绿色。
峭壁如屏,古木参天,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肆意生长,一条清澈的溪流在不远处潺潺流过。
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是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里是哪里?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己到底是谁?
这些问题像漩涡一样在她空白的脑海里搅动,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无力感。
她放下己经见底的陶碗,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才让她确认这不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胡笙打理完那几盆草药,转过身,就看到女子抱着膝盖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苍白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更显得她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稍碰即碎。
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走过去,拿起空碗,又盛了一碗粥递给她。
“饿久了,不能吃太急,但可以多吃一点。”
阿奕抬起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
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怜悯,没有好奇,也没有贪婪,就像山间的溪水,清澈见底。
这种纯粹的平静,奇异地安抚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低声道:“谢谢。”
“顺手。”
胡笙回答得依旧简洁。
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这里很安全,没人打扰。
你想不起来,就先住着。”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阿奕迟疑地问。
她虽然失忆,但基本的社交常识似乎还在,白吃白住在一个陌生男子家里,让她感到不安。
胡笙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山谷里不缺一双筷子。
等你好了,或者想走了,随时可以离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后山有片野莓熟了,下午我去摘点。”
他的话没有任何客套和热情,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然,反而让阿奕稍稍安心。
至少,眼前这个人,暂时没有恶意。
接下来的几天,阿奕就在这山谷里住了下来。
胡笙果然如他所说,没有过多打扰她,每日里不是侍弄他那片规模不小的菜地和药圃,就是进山采摘或修补房屋。
他的动作总是那么不紧不慢,效率却高得惊人,仿佛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阿奕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额角的淤青也渐渐散去。
她开始尝试着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打扫屋子,或者学着辨认一些常见的野菜。
然而,这对于一个疑似习惯了都市快节奏生活的“精英”来说,并非易事。
她第一次生灶火,被浓烟呛得眼泪首流,差点把胡笙挂在梁上的腊肉熏黑;她第一次去溪边挑水,脚下打滑,连人带桶摔了一跤,水洒了一身,桶也顺着溪水漂出去老远,还是胡笙默默涉水捞了回来;她看着胡笙轻松地辨别出可以食用的野菜和有毒的野草,轮到自己时,却看得眼花缭乱,无从下手。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发现自己在这个看似简单的环境里,几乎一无是处。
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
胡笙对她笨手笨脚的行为从不指责,偶尔会指点一两句。
“火要空心,人要忠心。”
“锄头不要扬太高,费劲。”
“那个叶子带锯齿的,叫荨麻,碰了会痒。”
他的指导实用而首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阿奕学得很认真。
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即使在失忆后也未曾磨灭。
她仔细观察胡笙的动作,默默记下各种植物的特征,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来。
这天傍晚,她终于成功地用胡笙教的法子,升起了一锅不算旺、但足够煮熟米饭的火。
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她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点成就感的笑容。
胡笙提着一条用草绳穿着的肥鱼从溪边回来,看到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和那缕终于像点样子的炊烟,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给女子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暂时驱散了她眉宇间的阴霾。
他没有进去,只是把鱼挂在屋檐下的钩子上,然后拿起靠在墙边的锄头,走向菜地,继续他日复一日的劳作。
山谷里,炊烟袅袅,溪水潺潺,偶尔传来几声归巢的鸟鸣。
一种微妙的、介于陌生人和家人之间的平衡,正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里,悄然滋生。
阿奕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又望了望窗外那个在暮色中劳作的挺拔背影,心中那片巨大的空白,似乎被这平淡而真实的烟火气,填上了一小块。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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