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呃……”克烈族长捂耳的肥手抖得更厉害了，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羞辱让他几乎昏厥。
就在这时，一首如影子般垂手侍立在姜鸢身后的老仆，无声无息地拂开那被刀风割裂的毡帘，缓步上前。
他枯瘦如老树虬枝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轻飘飘地按在了克烈族长那鲜血淋漓、不断翕动着的耳廓伤口上。
“克烈老爷啊，”陈伯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最破旧的老石磨在缓缓碾动麦粒。
殷红的血顺着他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指缝，无声地渗进那圈昂贵的金色貂毛里，“童言无忌……这话倒是不假。”
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将那颗滚落在地、沾满血污的赤红玛瑙珠捻了起来，稳稳地搁在了姜鸢面前那本摊开的账本缺口处，正压在那笔糊涂账上。
“可这珠子一旦见了血……”陈伯抬起浑浊的老眼，平静地看着克烈族长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胖脸，字字诛心，“总得用实打实的好东西……”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下沉，“才能擦得干净，抹得去这痕迹。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克烈族长肥硕的身躯猛地一颤，冷汗混着血水滚落。
他死死盯着账本上那颗沾着自己血的刺目红珠，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咕噜”的吞咽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伯，”姜鸢忽然倦懒地一歪身子，重新倚靠回那柔软的翻毛驼皮里，“这鬼风沙呛得我脑仁突突地疼。”
她闭着眼，指尖揉着额角，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不耐烦：“这样吧，二百九十斤足色的好铁，子时之前交割清楚，送到我账上。”
眼睫忽抬，寒光乍现，“剩下的那十斤嘛……”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其恶劣的笑意，“就当是给您这新开的耳朵眼儿……镶个金边的订钱！
好歹也是我姜家出的手笔，总不能太寒酸了，您说呢？”
陈伯那只按在族长耳廓伤口上的枯掌猛地一发力！
“姑娘慈悲，网开一面。
您还不快谢恩？！”
“……谢……谢姑娘……宽仁！”
克烈族长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
他猛地挥手，动作因为剧痛和愤怒而失控地踉跄了一下，声音嘶哑扭曲得如同破锣：“搬……搬铁！
给她搬！！”
沉重的铁块撞击、搬运的嘈杂声响立刻在帐外响起。
陈伯这才慢悠悠地弯腰，从沾满沙尘和奶渍的地上，拾起那枚染血的、小巧的金耳环。
他走到因失血和剧痛而面如土色的族长面前，轻轻凑近族长拇指上那枚硕大的蜜蜡扳指。
“咔哒。”
两件金饰相碰，发出一声沉闷又带着几分不祥的轻响。
“您落了这个。”
陈伯的声音低低的，“草原上的夜路黑，豺狼多……”他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族长一眼，意有所指，“耳朵漏了风……”他缓缓收回手，“可就听不见……焚风断刃台上……号角声了。”
克烈族长浑身肥肉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他再也顾不得耳朵的剧痛和满身的狼狈，像一头发疯的、受伤的野猪，捂着头，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毡帐，瞬间被外面狂舞的风沙吞没。
姜鸢低头，若有所思：“陈伯，那断刃台……是个什么去处？”
“焚风部盟剐人皮、点天灯的地方。”
陈伯的声音毫无波澜，他走到帐边，将那枚小小的金耳环丢进沙堆里，指尖拨弄了几下沙子，将其彻底掩埋。
远处，驼铃的叮当声、铁器沉重碰撞的闷响，隐隐约约透过风沙传来，交织在一起，沉重而遥远。
姜鸢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一颗珠子上的缺口。
陈伯无声地递上一方滚烫的湿帕子：“姑娘，擦擦手吧。”
他目光转向毡帘缝隙外那翻涌如沸的黄沙浊浪，“沙海里溅上的这点子脏血……自有焚风部的快刀……替咱们……煮干、烧尽。”
帕子上暗绣的貔貅兽纹，贪婪地吞尽了所有污秽的痕迹，不留一丝踪影。
姜鸢掀开沉重的毡帘，一步踏出帐外。
狂风卷着浓烈的铁锈腥气和新鲜驼粪的臊臭，劈头盖脸地扑来，瞬间迷了人眼。
“叮铃——嚓啦！”
勒勒车旁，头驼脖子上那枚硕大的铜铃缠着的一缕褪色红绸，在狂风中癫狂地飞舞、抽打着，破败不堪。
“哈！”
旁边正在监督卸铁的克烈族武士，一脚踹翻一个刚倒空的铁皮箱，朝着姜鸢的方向肆无忌惮地嗤笑，“天都城来的金贵小姐，也信这些避马匪的蠢把戏？”
他指着那头驼铃铛上的破红绸，满脸鄙夷。
“就是！”
旁边的同伴哄笑起来，声音粗嘎难听，“红绸招魂呐！
小心没引来神佛保佑，反倒把焚风部的断头煞神招来！
到时候……”哄笑声被风沙裹挟着狠狠撞向姜鸢。
然而，这污言秽语般的笑声尚未彻底落下——“轰隆隆隆——！！！”
仿佛九天之上的巨人擂响了灭世的战鼓！
整个天地骤然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比之前狂暴千百倍的可怖沙暴，如同彻底苏醒的玄黑混沌巨兽，咆哮着从地平线尽头悍然立起！
那连接天地的灰黄界限，竟被它一口吞噬殆尽！
滚滚沙墙如海啸般碾压而来，遮天蔽日！
而在那令人窒息的昏黄沙幕深处，无数点寒光猛地撕裂大地，如同地狱恶鬼睁开了贪婪的眼！
“锵啷啷——！”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连成一片！
一匹高大的战马如幽灵般破开沙墙，马背上，一个脸上横贯狰狞刀疤的匪酋露出森白牙齿，手中那柄巨大的九环弯刀在风沙中反射着惨淡的光，刀环疯狂震响，如同恶鬼摇动索命的铃铛：“焚风的规矩——货留下！
人头……挂旗杆！！”
“噗嗤——！”
近处一个正搬运铁块的克烈武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脖颈间便爆开一团血雾！
温热的血箭猛地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姜鸢脚边的石榴裙裾！
一滴格外粘稠的、还带着体温的血珠，不偏不倚，正溅落在她紧紧护在怀中的那本账册封面上！
匪酋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这道猩红印记旁的身影！
弯刀划破沙幕，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泼墨的死亡之笔，朝着姜鸢当头劈落！
“噗——嗤啦——！”
刀锋没有砍中人，却深深劈进了旁边一头驮货骆驼的脖颈！
滚烫的兽血如同决堤的瀑布，带着浓烈的腥臊气息，兜头盖脸地浇了姜鸢满身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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