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是被豆浆香叫醒的。
出租屋的窗户漏着光,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起来,床头还搁着昨晚没来得及收的翡翠镯子。
水头在晨光里泛着幽绿,像块凝固的潭水。
她鬼使神差地套上,腕子立刻被坠得发沉——这是她第一次戴这么贵重的首饰,连睡觉都不舍得摘。
楼下早餐摊的阿婆喊她:“小满,又赶早班?”
她应着,接过热豆浆,瓷碗边沿沾着芝麻,香得人鼻尖发酸。
七年前刚来东莞时,她也这样蹲在摊前喝豆浆,那时兜里只有二十块,买一碗能喝到中午。
“金色年华”今天格外热闹。
阿玲在后台扯着嗓子安排:“陈总包了三楼VIP房,所有姐妹化淡妆,别戴太闪的首饰!”
小满对着镜子摘下镯子,指尖抚过腕间空落的皮肤。
镜中人眼尾有点肿,她用遮瑕膏仔细盖住,又涂了层豆沙色口红——这是陈先生喜欢的颜色,他说“小满涂这个,像我家后院那丛野蔷薇”。
三楼走廊飘着檀香味。
陈守诚坐在茶台前煮水,见她进来,递过一碟杏仁饼:“你老家不是潮汕的?
尝尝这个,比电子厂门口卖的干净。”
小满捏起一块,酥皮簌簌掉在旗袍上。
她突然想起上周苏晴说的话:“他们请你吃饼,不是因为你爱吃,是因为你能陪笑。”
“镯子戴着没?”
陈先生突然问。
小满手一僵,低头摸向手腕:“戴着…就是怕弄丢。”
“丢不了。”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菊瓣,“这是我母亲当年陪嫁的,后来传给我太太。
她走前说,要找个像木棉花一样韧的姑娘。”
小满喉咙发哽。
木棉花——她锁骨下的纹身,母亲念叨的老家树。
原来这只镯子,从来不是平白无故的馈赠。
中午收工早,小满躲在员工宿舍补觉。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苏晴:“小满姐,社区体检改到下午三点,我买了绿豆沙等你,就在楼下奶茶店。”
奶茶店的空调吹得人发懒。
苏晴把冰镇绿豆沙推过来,杯子外壁凝着水珠:“我查了,你妹妹的病…现在有慈善基金可以申请补助。”
小满咬着吸管,甜腻的绿豆沙卡在喉咙里。
她想起上周在医院,主治医生说“再凑十万就能手术”,原来苏晴早就在想办法。
“为什么帮我?”
小满突然问。
苏晴搅动着杯子里的椰果:“我妈以前在制衣厂踩缝纫机,手指被机器压断过。
那时候也有人劝她‘认命’,但她后来考了裁缝证,自己开了店。”
她抬头笑,“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也能‘认命’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下午回到娱乐城,气氛不对。
阿芳堵在化妆间门口,指甲掐进小满胳膊:“陈老板今晚要带客人来,指名要你陪。
你倒好,跑去跟社工喝茶?”
小满挣开她:“我又没签卖身契。”
“没签?”
阿芳冷笑,“你以为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被债压着、被家催着?
你当陈老板送你镯子是做善事?
他是要你知恩图报!”
小满攥紧衣角。
她想起陈先生说“镯子是给你的嫁妆”,想起苏晴说的“另一种可能”,忽然觉得这霓虹灯下的空气太浑浊,连呼吸都疼。
深夜十点,陈守诚的包厢格外安静。
他没叫酒,只让她陪着看老照片:穿旗袍的太太在木棉树下笑,婴儿时期的孙女攥着一片花瓣。
“我太太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从东莞带的木棉花。”
他把照片收进丝绒盒,“小满,你该有个更好的活法。”
小满没接话。
她知道“更好的活法”是什么——苏晴说的社区工作,阿芳嗤之以鼻的“正经差事”,母亲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找个踏实人嫁了”。
可她害怕,怕脱下这身酒红色旗袍,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凌晨收工,小满站在楼下透气。
阿芳的车轰鸣着驶离,车窗里飘出她的声音:“想清楚,这行没有退路!”
月光漫过城中村的握手楼,她摸了摸腕间的镯子,突然决定明天去社区看看。
路过彩票店时,她瞥见玻璃上贴着张告示:“寻找失足妇女帮扶对象,可申请技能培训。”
雨后的地面映着她的身影,旗袍下摆沾着泥点,可她知道,有些东西,该试着擦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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