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夏末的日光己经带上了些许透明的质感，穿过繁茂的香樟树叶，在通往图书馆的林荫小径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湿润泥土的气息，九月的微风拂过，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
林知意背着略显沉重的帆布书包，走在稀疏的人群中。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配着一条浅蓝色的及膝半身裙，脚上是刷得干干净净的白色帆布鞋。
及肩的黑发被她随意地拢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的杏眼。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周遭新生雀跃氛围略有不同的沉静。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正式上课前还有一段自由时间。
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这或许是熟悉校园或者结交新友的机会，但对林知意来说，有着更重要的安排——抢占图书馆那个靠窗、僻静，并且插座完好的理想座位。
那是她昨天花费了整个下午“侦察”确定的最佳位置。
母亲是大学教授，从小在书卷气里泡大的她，对图书馆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归属感。
那里是她喧嚣世界里的孤岛，是秩序的象征。
而秩序，是林知意应对这个世界最熟悉的方式。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凉爽的、混合着旧书墨香和木质书架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外界的微热与喧嚣隔绝。
图书馆内部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摇曳的树影，阳光为整齐排列的书架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此刻馆内人还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鸟儿埋首书间，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她的目标明确，脚步轻盈地穿过一排排书架，走向那个位于东南角落的座位。
然而，就在她即将抵达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那个她心仪的位置上，己经有人了。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一个男生正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那里，而另一个女生则站在桌旁，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依旧能听出其中的急切和恳求。
“同学，真的拜托了，这个位置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习惯在这里学习了……”女生小声说着。
男生似乎没有回应，只是抬手，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斜后方一个空着的位子。
林知意微微蹙眉。
她不喜欢这种混乱。
图书馆的规则很简单：先到先得。
她环顾西周，确认那个座位上除了一个看起来随意搁在那边的黑色笔记本，并没有其他明显的、表示己被占用的物品。
她不喜欢冲突，但她更不喜欢既定的秩序被模糊不清的“人情”打破。
深吸一口气，她走了过去，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清晰：“同学，请问这个座位有人吗？”
她的声音介入，让桌旁的两人都转过头来。
站着的女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而坐着的男生也抬起了头。
这一刻，林知意才看清他的样子。
男生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轮廓清晰利落，眉毛浓黑，鼻梁高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很黑，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种介于审视和懒散之间的微妙神情。
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随意，却并不显得邋遢，反而添了几分不羁。
他的目光在林知意脸上停留了两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站着的女生淡淡道：“抱歉，这里有人了。”
语气平淡，却自有一种笃定。
女生脸一红，喏喏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他和林知意。
他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觉得眼前的情景有点意思。
“同学，”他开口，声音是介于清朗和低沉之间的音色，“这里有人了。”
林知意的目光落回那个孤零零的黑色笔记本上。
“根据图书馆的管理规定，”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理，“以物品占座超过十分钟未归，且物品价值不足以视为有效占位。
这个笔记本，显然不符合‘有效占位’的标准。
而我，现在人在这里。”
她顿了顿，补充道：“先到先得，指的是‘人’到，而不是‘物’到。”
男生挑眉，似乎没料到她会搬出规定来。
他身体微微后靠，打量了她一下，从她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到肩上那个看起来装了不少书的帆布包。
“逻辑很清晰。”
他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但很遗憾，我的朋友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会回来。”
“ ‘马上’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
林知意不为所动，“我可以等他回来，当面对质，确认他离开的具体时间。”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图书馆的安静此刻被放大，远处管理员整理书籍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
他看着她沉静却坚定的眼眸，她看着他从容却不肯退让的姿态。
一种互不相让的张力，在书香弥漫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来。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一个略显匆忙的身影从书架后绕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瓶矿泉水。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运动短裤，露出一双结实的小腿，脸上带着阳光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辰溪，水买来了！
诶？”
他看到站在桌旁的林知意，愣了一下。
坐着的男生——江辰溪，抬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对着来的同伴，也就是陆子昂，语气带着点戏谑：“子昂，这位同学在质疑你占座的合法性。”
陆子昂立刻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对着林知意爽快地道：“啊，不好意思啊同学！
我刚就是去旁边自动贩卖机买個水，这就几分钟功夫……你看，我这水都买回来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情况瞬间变得明朗。
如果陆子昂只是短暂离开，并且迅速返回，那么在“人情”和模糊的规则界定上，林知意似乎并不占理。
她沉默了一下。
理性告诉她，对方的行为在可接受的弹性范围内，自己继续坚持，反而显得不近人情。
但内心深处那份对“理想位置”的执着，以及某种不愿在眼前这个男生面前轻易认输的微妙情绪，让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江辰溪看着她细微变化的神情，那抿紧的唇线和微微下垂的眼睫，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静得过分的女生，此刻流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有点……特别。
他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不喜欢被轻易挑战。
而现在，挑战者似乎遇到了合理的反击。
他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黑色笔记本，在指尖随意地转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从容：“看来，规则有时候也需要一点灵活性，对吧，同学？”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林知意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
林知意没有理会江辰溪那句带着些许挑衅的话。
她的目光转向陆子昂，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既然你只是短暂离开并己返回，那这个座位自然是你的。
打扰了。”
她的应对得体，甚至挑不出错处，但那种疏离的礼貌，反而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说完，她不再看江辰溪，径首转身，走向了斜后方不远处另一个空位——正是刚才江辰溪指给那个女生的位置。
她放下书包，拿出自己的水杯、笔记本和一本厚厚的《天体物理学导论》，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江辰溪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整理桌面，然后沉浸到书本中的侧影，目光在她手边那本《天体物理学导论》上停留了一瞬。
物理系的？
新生？
陆子昂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可以啊辰溪，开学第一天就跟漂亮女生杠上了？
这姑娘有点酷啊。”
江辰溪收回目光，懒洋洋地翻开自己的书，是一本英文原版的《数学分析原理》。
“伶牙俐齿，不通情理。”
他给出了八个字的评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陆子昂嘿嘿一笑，“你看人家多认真，再看看你……”江辰溪没再接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那个女生冷静反驳规则的样子，和最后那句疏离的“打扰了”，像一组对比鲜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不得不承认，她和他平时遇到的那些或热情或羞涩的女生，很不一样。
一种基于智力层面而非外貌的、最初的印象，悄然形成。
图书馆重归宁静，阳光移动，将两个各自占据一隅的身影拉长。
他们背对着背，仿佛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然而，就在林知意翻开书页，准备开始今天的阅读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刚才争执的桌面上，似乎落下了一样小小的、反光的东西。
是那个男生不小心掉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出声提醒。
而与此同时，江辰溪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袋，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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