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一点点上浮，艰难地拼凑。
剧烈的头痛是第一个清晰的信号，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紧随其后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与虚弱，这具身体像是一架即将散架的破旧马车，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林风，或者说，现在占据着这具陌生躯体的灵魂，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用残存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内视自身。
情况……糟糕得超乎想象。
经脉细若游丝，而且多处郁结堵塞，如同锈蚀的管道，根本无法顺畅运行能量。
五脏六腑都透着一种衰竭般的虚弱感，尤其是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杂音，显然是沉疴旧疾。
这具身体，简首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破口袋，别说修炼，能活着都算是个奇迹。
“这就是……我的新生？”
一股荒谬和更深的绝望涌上心头。
前世他虽非以战力著称，但药灵本源滋养下，肉身纯净，何曾体会过这等连凡人都不如的孱弱？
滔天的恨意再次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
洛云天！
你不仅夺我本源，毁我道途，连让我转世重修的机会都要剥夺吗？
给我这样一具废躯！
愤怒牵动了伤势，他猛地咳嗽起来，喉头一甜，一股腥咸涌上，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刚“回来”就死得如此憋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顶尖药师的理智开始压过情绪的浪潮。
既然没死透，既然占据了这具身体，那么，这就是他复仇的唯一基石。
再破败的基石，也是基石！
他开始尝试梳理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破碎的记忆。
记忆如同被撕碎的画卷，模糊而混乱。
他捕捉到几个关键的碎片：一个同样叫做“林风”的十五岁少年。
一个位于人族边境，名为“黑石镇”的贫瘠之地。
一个……被家族放弃，独自居住在镇外破旧小院的病弱孤儿。
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从镇外的山崖上失足坠落…………更多的，是一片空白，以及弥漫在这些碎片中的，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卑微、无助和孤独。
“原来……你也叫林风。”
他在心中默念，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涩泛起。
前世的他，被至交背叛，含恨而终。
今生的这个少年，则被世界遗弃，孤苦死去。
命运，何其讽刺。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霉味和尘埃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两个林风的融合体，回来了。
从背叛的深渊，从死亡的绝地，爬了回来！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依旧有些模糊，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了周遭更详细的景象。
比之前惊鸿一瞥更为不堪。
屋顶的茅草稀疏，能看到外面阴沉的天光。
墙壁是土坯垒成，裂缝纵横，冷风肆无忌惮地灌入。
身下的木板床硬得硌人，所谓的被褥，不过是一堆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干硬的破布。
房间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覆满了灰尘。
唯一还算完整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桌和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凳子。
贫穷，疾病，孤独……这就是这具身体原主所面对的一切。
就在这时，胸腔深处，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传来。
“咚……”又是一声沉闷的搏动。
不同于心脏正常跳动的声音，这声搏动更加深沉、厚重，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甚至……威严的气息。
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在他体内缓缓舒展了一下身体。
随着这声搏动，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从心脏位置弥漫开来，渗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和受损的五脏六腑。
暖流所过之处，那蚀骨般的冰冷和剧痛，竟然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虽然对于他整体的伤势来说，这点改善如同杯水车薪，但在这绝对的绝望之境，却无异于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流星！
“这是……”林风精神一振，集中所有意念，试图捕捉那暖流的来源。
是了，在他意识彻底沉沦前，似乎就是被一股强大的、充满蛮荒气息的能量洪流裹挟，才来到了这里。
是那颗……布满暗金色纹路的心脏？
妖神之心？
他回忆起那惊鸿一瞥的虚影，以及洛云天抽取他药灵本源时，那仿佛来自灵魂本源、区别于药灵天赋的、一丝从未被察觉的异样悸动。
难道……我前世除了药灵本源，体内还潜藏着别的什么？
连洛云天都无法察觉的东西？
这个猜测让他心跳加速。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或许就是他复仇的唯一希望！
他尝试着去主动感应、引导那股暖流。
然而，那暖流却完全不受他控制，只是自顾自地、缓慢地流淌着，滋养着这具破败的躯体，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他现在的力量，太弱了，弱到连引导这似乎属于自己的力量都做不到。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体内变化时，院外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那病痨鬼还没死吗？
命可真硬！”
“听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有气儿？”
“晦气！
住在镇子边上，真是污染了咱们黑石镇的风水。”
“少管闲事，他那个样子，迟早的事……”……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冷漠，是几个路过的镇民。
林风闭上了眼睛，并非因为悲伤，而是将这些话语如同尘埃般从心中拂去。
前世他站得太高，几乎忘了底层世俗的炎凉。
如今，他身处这泥泞之中，倒是看得更清楚了。
弱小，便是原罪。
无论在前世的巅峰，还是今生的尘埃，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剧烈消耗，让他再次感到了疲惫。
他重新躺好，不再去试图控制那妖神之心的暖流，而是放松身体，尽可能地去适应、去接纳这具新的躯体，去感受那微弱却持续的生机修复。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那暖流带来的每一分滋养。
同时，前世庞大的药道知识、修炼经验，开始在脑海中缓缓流淌、梳理。
虽然这具身体目前无法修炼任何高深功法，但一些最基础的、锤炼肉身、疏通经络的呼吸法门和药理知识，或许能起到作用。
尤其是药理！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个世界的草药与前世有何异同，这是他目前最有可能借助来自救和起步的途径。
时间在痛苦与希望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最后一缕天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林风再次睁开眼，眸中的迷茫和剧烈的情绪波动己经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燃烧着的、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焰和求生意志。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
手臂颤抖得厉害，仅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头渗出了虚弱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没有放弃。
一次，两次……终于，他靠着墙壁，勉强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腑如同风箱般拉扯着。
然而，坐起来，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躺着等死的“尸体”。
他看向窗外那一片黯淡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破旧的屋顶，穿透了黑石镇，投向了遥远不知何方的昊天圣宗。
“洛云天……”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却带着铁石般的坚定，“你等着。”
“无论这具身体多么破败，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从深渊归来的，不再是人族药师林风。”
“而是……索命的恶鬼！”
胸腔内，那颗妖神之心，似乎回应般地，再次传来一声微弱却坚定的搏动。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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