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背着那昏迷不醒的男子,步履看似蹒跚,实则极快,穿行于荒芜的战场边缘,向着远处一片苍茫的山林走去。
白九灵紧随其后,月白色的裙裾在染血的土地上拂过,却片尘不染,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越靠近山林,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渐渐被草木的清新气息替代,但那股属于死亡的阴影似乎仍盘旋在身后。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隐藏在山坳里的幽静山谷。
谷中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水声泠泠,冲散了之前的死寂。
几间简陋却结实的竹庐依水而建,周围开垦着几片药田,种满了各色寻常或珍奇的草药,散发着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清香。
这里,仿佛是乱世中一个被遗忘的桃源。
“到了,老夫的临时窝棚。”
孙思邈说着,推开其中一间竹庐的门,将背上的男子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干净稻草的木榻上。
“丫头,去打盆清水来。”
白九灵依言而行,她动作轻盈,很快用木盆从溪边取了水回来。
盆中清水荡漾,映出她依旧清冷,却比在雪山时多了几分专注的眉眼。
孙思邈接过水,扯了块干净的布,开始熟练地擦拭男子脸上的血污。
随着污迹褪去,露出一张棱角分明、极其俊朗的脸庞。
即使昏迷着,眉宇间也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凛然之气,仿佛天生的统帅。
只是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
“啧啧,瞧这皮相,倒是生得顶好。”
孙思邈一边擦拭,一边啧啧评价,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可惜啊,内里一团糟。
雷劫伤了根基,魔气腐蚀了经脉,旧伤……嗬,这陈年旧伤,怕是有些年头了,一首没彻底好利索,这次一并爆发,要命喽。”
他说话间,手指己搭上男子的腕脉,闭目凝神片刻,眉头越皱越紧。
白九灵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她能感觉到男子体内气息的混乱与衰败,如同被风暴肆虐过的残破宫殿。
她之前那点粗浅的治疗法术,对此等伤势,无异于杯水车薪。
“师父,”她第一次用上了这个称呼,声音清凌凌的,不带丝毫谄媚,只有纯粹的求知,“该如何救他?”
孙思邈睁开眼,瞥了她一下,对于那声“师父”不置可否。
他走到墙角的药柜前,拉开几个抽屉,取出几味晒干的草药,又从他那个宝贝药葫芦里倒出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和粘稠的汁液,在一个陶碗里快速调配起来。
“救人,先辨其症,再下其药。
他这伤,复杂得很。”
孙思邈手下不停,口中解释道,“天雷至阳,魔气至阴,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冲撞,如同水火相煎。
寻常药物,要么助阳而助长魔气,要么滋阴而引发雷火,一个不慎,就是催命符。”
他将调好的、散发着奇异苦涩气味的药膏递给白九灵:“喏,先用这个,外敷在他胸腹间最主要的几处伤口上。
这药膏能暂时中和部分阴阳对冲之力,护住他心脉不再继续受损。”
白九灵接过陶碗,入手微凉。
她走到榻边,看着男子破碎铠甲下狰狞的伤口,动作略微一顿。
她修行千年,虽非拘泥俗礼之辈,但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体,还是头一遭。
孙思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整理他的药材,慢悠悠地说:“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无分男女。
你若连这关都过不了,趁早回你的雪山继续当冰块去。”
白九灵眸光一闪,不再犹豫。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蘸取那墨绿色的药膏,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精准而轻柔地涂抹在男子焦黑与魔气侵蚀的伤口上。
她的动作生疏却极其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药膏触及伤口,发出细微的“滋”声,男子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本能地紧绷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感觉到了吗?”
孙思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体内残存的力量在自发抵抗外物。
这家伙,意志力强得吓人。
丫头,用你的灵力,不是强行压制,而是引导,像疏导洪水一样,让药力温和地渗透进去。”
白九灵依言尝试,将自身那清冷平和的九尾狐灵力,化作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药膏的药性,一点点渗入男子受损的经脉。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需要无比精准的控制力。
很快,她的额角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在寂静的竹庐中缓缓流淌,只有溪流声和偶尔的捣药声作为背景。
不知过了多久,白九灵终于将主要伤口都处理完毕。
她轻轻吁了口气,抬起手,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水。
就在这时,榻上的男子,那紧抿的薄唇忽然微微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沙哑、模糊不清的音节:“水……”白九灵一怔,立刻看向孙思邈。
孙思邈不知何时己转过身,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清水。
“给他喝点这个,加了点安神补气的药材,他现在虚不受补,只能用最温和的。”
白九灵接过药碗,坐到榻边,一手轻轻扶起男子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另一手将碗沿凑到他唇边。
男子本能地吞咽着,喉结滚动。
些许清水顺着他唇角滑落,滴在白九灵月白色的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喝完水,男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但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孙思邈走过来,再次探了探他的脉息,点了点头:“死不了了。
不过,这身伤和受损的根基,没个一年半载,别想下地。
至于恢复修为……嘿嘿,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看向白九灵,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丫头,悟性不错,耐性也好。
从明天起,认药、辨性、学方剂。
你这‘药人’现成的,正好给你练手。”
白九灵将男子轻轻放回榻上,替他掖好薄被,然后站起身,对着孙思邈,再次郑重地行了一礼:“是,师父。
白九灵定当竭力。”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幽静的山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溪水声依旧潺潺,药田里的植株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竹庐内,一个关乎三界未来的故事,就在这药香弥漫中,悄然翻开了它的第一页。
而榻上沉睡的战神,和身边清冷执着的九尾狐,他们命运的丝线,从这一刻起,真正开始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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