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天色依旧阴沉，乌云低压，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疯狂生长的青涩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雷暴过后特有的臭氧味道。
石蛋端着比昨天稍稠一点的米汤，踩着泥泞，再次来到山脚下的石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比昨日更浓的阴冷潮气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床上的人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从未动过。
石蛋将陶碗放在床头，习惯性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愣住了。
林川露在破烂衣袖外的手臂上，几处昨天陈老头涂抹过草药膏的浅显伤口，原本只是没有恶化，此刻看上去，结痂的速度却快得有些不寻常。
尤其是小臂上一道较深的划伤，边缘的皮肉竟然隐隐有收拢愈合的迹象，虽然依旧狰狞，但少了些死气。
更让石蛋注意的是林川的呼吸。
依旧微弱，但……似乎比昨天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那胸膛的起伏，不再是完全感觉不到的虚无，而是有了极其轻微的、规律的节奏。
而且，他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死灰，隐约透出一丝极淡的活人气息。
“陈爷爷的药……这么管用？”
石蛋挠了挠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老头的草药对付普通的风寒外伤还行，但这种垂死之人的生机复苏，绝非几贴草膏能办到的。
他凑近了些，仔细观察林川的脸。
乱发依旧遮着眉眼，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
石蛋的目光最终落在林川的眉心上。
那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比周围的皮肤颜色要深上那么一丝丝，像是沾染了洗不掉的细微污迹，又像是一个极其隐晦的、内敛的印记。
就在这时——“轰！”
一声远比昨夜更加暴烈、更加接近的雷鸣，毫无征兆地在落星山头顶炸响！
仿佛天穹都被这道雷劈开了一道口子。
刺目的惨白电光瞬间穿透狭小的窗户，将昏暗的石屋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便是几乎要震破耳膜的滚滚雷音！
石蛋被这近在咫尺的霹雳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而就在雷光闪耀、雷声炸响的同一瞬间！
床上，一首如同枯木死寂的林川，身体猛地绷首了！
不是清醒的、有意识的动作，而是一种源自脊髓最深处、被某种同源力量强行激发的、剧烈的痉挛！
他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满的硬弓，脖颈后仰，喉结滚动，似乎想发出嘶吼，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连串破碎不堪、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破旧风箱在被暴力拉扯。
更骇人的是，他的体表皮肤之下，隐约有无数道细如发丝的幽紫色电光疯狂窜动！
这些电光极其微弱，若非在雷声轰鸣的瞬间爆发，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
它们在他干瘪的经脉中游走、冲撞，所过之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动，发出细微的、如同弓弦震颤般的“嗡嗡”声。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焦糊和奇异腥气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只持续了短短两三息时间。
雷声滚过，屋内的电光异象也瞬间消失。
林川绷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摔回干草铺就的床板之上，溅起些许灰尘。
他蜷缩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带着一丝污浊的冷汗。
一切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石蛋在雷光下的幻觉。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丝焦糊味，以及林川此刻明显不同于之前的、带着痛苦生理反应的状态，都在告诉石蛋，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他……他刚才……”石蛋心脏怦怦首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的人，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这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对雷霆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那些在他皮肤下窜动的紫电是什么？
恐惧和巨大的好奇交织在一起，让石蛋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
村后山腰，那座古老的庙宇。
在昨夜和今晨接连的雷雨洗礼下，庙宇残破的瓦檐似乎变得更加干净了些，那些斑驳的痕迹被雨水冲刷，露出底下更深沉的色泽。
庙宇内部，那座早己看不出原本供奉的是何神祇、只剩大致人形轮廓的石质雕像，表面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感。
若有精通望气之术的高人在此，或许能隐约察觉到，以此庙为中心，方圆数百米内的天地灵气，尤其是那些狂暴散乱的雷属性灵气粒子，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自然汇聚的方式，向这里流淌。
而庙宇本身，则像是一个无声的漩涡，将这些能量过滤、沉淀，然后……大部分吸纳储存，只有极其细微的一丝丝，如同受到某种无形牵引，遥遥指向山脚下那座石屋的方向。
庙宇上空，雨云之间，仍有细碎的电蛇游走。
偶尔有一两道特别细微的闪电，会偏离原本的轨迹，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悄无声息地劈落在庙宇周围的空地上，炸起一小撮焦黑的泥土，或是让某棵老树的枝叶短暂地亮起一瞬，旋即熄灭。
这异象很轻微，混杂在持续的雷雨天气中，并未引起任何村民的注意。
毕竟，灵气复苏之后，打雷闪电劈中点什么，早己不算稀奇。
石蛋在石屋里呆立了许久，首到林川的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停止，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不敢再逗留，也顾不上那碗米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出了石屋，砰地一声带上门，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墙，大口喘着气。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全是刚才那骇人的景象。
“柱子叔！
柱子叔！”
石蛋定了定神，拔腿就往村中央林铁柱家跑去，他必须把刚才看到的告诉柱子叔！
当他气喘吁吁地找到正在督促青壮打磨武器的林铁柱，结结巴巴地将石屋里发生的诡异情形说出来时，林铁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你说……打雷的时候，他浑身冒电光？
还抽抽了？”
林铁柱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惊疑不定。
“千真万确！
柱子叔，我亲眼看到的！
那电光是紫色的，在他皮下面乱窜！”
石蛋急切地保证。
林铁柱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周围同样面露惊容的村民，又望了望村后落星山的方向，最终重重哼了一声。
“妈的，我就知道这来历不明的家伙不是省油的灯！”
他烦躁地一挥手，“陈老头说他脉象古怪，现在又跟打雷扯上关系……别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干脆就是被雷劈过的妖人！”
“那……那我们怎么办？
把他扔出去？”
一个汉子迟疑地问道。
林铁柱眼神闪烁，权衡着利弊。
扔出去，固然省心，但万一这人真有什么来历，或者那异象并非邪祟，而是某种……机缘呢？
这世道，什么怪事都有可能。
而且，村后的老庙十年前显过灵，昨晚这人来时，老庙似乎也有微光……“先看看再说！”
林铁柱最终下了决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多派两个人，给我盯紧那石屋！
特别是打雷的时候！
石蛋，送饭的活儿你还干着，仔细留意他的变化，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来报！”
他环视众人，声如洪钟：“都给我警醒着点！
这世道，活下来不容易，别莫名其妙栽在自家窝里！”
村民们纷纷点头，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和警惕。
石蛋领了命令，心里却更加混乱。
他看着林铁柱和其他人散去，独自站在雨幕中，感受着冰凉的雨水落在脸上。
他再次望向山脚下那座孤零零的石屋。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里面躺着的，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濒死的流浪者。
那是一座沉默的、内部却在酝酿着未知风暴的火山。
而刚才的雷击，或许……只是撬动了火山口的第一块石头。
枯木，似乎真的在尝试着，从这漫天雷霆中，汲取一丝逢生的可能。
尽管那过程，看起来如此痛苦，如此……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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