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馆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陈默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那只铜香炉。
昏黄的灯光照在上面,斑驳的铜锈显得更加深沉。
他伸出手,再一次,也是第三次,将手掌按在了冰冷的炉身上。
“好老……好老啊……”那股苍凉的意念准时地涌入脑海,像是一个老朋友在打招呼。
陈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是幻觉,不是精神错乱。
他真的能听到古董的“心声”。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异样的平静笼罩了他。
他没有狂喜地大喊大叫,也没有激动地跳起来。
十年在古玩店的打磨,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越是遇到大事,越要冷静。
他现在要做的,是搞清楚这个香炉到底是什么来路,以及,他这个新出现的能力,到底能帮他到什么地步。
他站起身,把房间里那盏唯一的台灯拉到桌前,光线聚焦在香炉上。
他开始像过去十年里每天做的那样,仔细审视这件东西。
炉身是典型的明代马槽炉样式,线条简练,器型敦实。
铜质看起来也对,是那种含金量较高的风磨铜,在灯光下隐隐泛着紫光。
这在明代是专门用来铸造宣德炉的御用铜料。
他的手指顺着炉身缓缓抚摸,感受着皮壳的质感。
这包浆摸上去滑而不腻,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不像人工做旧的那种干涩。
“我见过香烟缭绕……”脑海中的意念再次浮现,印证了他的判断。
这炉子确实是常年受香火供奉的老物件。
接着,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三只兽足上。
他再次触摸那只他怀疑有问题的脚,然后闭上了眼睛,集中精神。
“腿……我的腿断了一只……好疼……有个东西……套在我外面……”套在我外面?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这说明,这只脚不仅是后配的,而且……它只是个套子?
他立刻找来旅馆提供的一次性牙刷,沾了点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那只兽足连接处的缝隙。
随着表面的污垢被刷掉,一条极细的、不自然的接缝线露了出来。
这条线环绕了整个兽足的根部,像是被人用高超的手法给“画”上去的。
陈默放下牙刷,用指甲在那条线上用力抠了一下。
没有抠动。
粘合得非常牢固。
他想起了在德宝斋时,看修复师傅用过一种从德国进口的强力胶,专门用来粘合金属和瓷器,一旦凝固,比石头还硬。
但那种胶水有个弱点,就是怕一种特定的化学溶剂。
他立刻穿上外套,跑到旅馆外面,在一家二十西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瓶最便宜的指甲油和一瓶洗甲水。
回到房间,他反锁好门,将洗甲水倒在一个瓶盖里,然后用棉签蘸着,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条接缝线上。
刺鼻的丙酮气味弥漫开来。
陈默很有耐心,他一遍又一遍地涂抹,让溶剂慢慢渗透进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再次用指-甲去抠那条缝隙,这一次,他感觉到了一丝松动。
有门!
他精神一振,找来一把修指甲用的小锉刀,顺着松动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往里撬。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伤到炉身。
“咔哒。”
一声轻响,那只被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兽足,竟然被他完整地撬了下来。
陈默拿起那只假的兽足,发现它内部是中空的,重量很轻,材质也只是普通的黄铜。
他的目光,立刻被炉身上那个断口吸引了。
在断口的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他凑近一看,那是一个被油纸包裹着的小物件,正好卡在断口里。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油纸包夹了出来。
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纸,一只大小、形状与另外两只兽足完全一致的铜足,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这只断足的断口处,呈现出一种金属自然断裂后,经过岁月氧化而形成的深色光泽。
无论是材质,还是包浆,都和炉身浑然一体。
这才是这个香炉真正的“腿”!
陈默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中局。
当初得到这个残炉的人,是个绝对的高手。
他没有选择把断足首接焊死,因为焊接必然会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逃不过真正行家的眼睛。
所以他反其道而行,把真的断足藏起来,另外做了一个假的安上去,再用天衣无缝的做旧手法掩盖。
这样一来,就算有高手看出了这只脚是后配的,也只会认为这是一个修补过的残器,价值大打折扣,从而放弃。
谁能想到,真正的宝贝,就藏在所有人都以为是败笔的地方。
这手法,高明,也阴险。
要不是自己能“听见”香炉的抱怨,就算再看一百遍,也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陈默看着手里的断足和炉身上的断口,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把它修复!
在德宝斋的十年,他虽然是打杂,但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用心,一些基础的修复手艺他还是会的。
赵德海为了省钱,经常让他处理一些不那么贵重的瓷器冲口、木器开裂的小毛病。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
他先用棉签和酒精,将断足和炉身上的断口都清理干净,露出金属的本色。
然后,他打开那瓶指甲油。
他需要的不是指甲油,而是它的瓶子。
他将指甲油倒掉,把买来的强力胶水挤进瓶子里,然后从香炉内壁刮下一些铜锈粉末,小心地倒进胶水里,用牙签搅拌均匀。
这是修复古董时常用的“补色”手法,用器物本身的材料来调和粘合剂,能让修复的痕迹在颜色上达到最大程度的统一。
做好准备工作后,他用牙签尖端,将混合好的胶水均匀地涂抹在断足的断面上。
然后,他屏住呼吸,将断足对准炉身上的断口,稳稳地合了上去。
严丝合缝。
他用手紧紧地按住,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默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不仅是体力活,更是精神的高度集中。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感觉到胶水己经初步凝固,才敢慢慢松开手。
修复完成了。
他退后两步,看着桌上的香炉。
原本的残缺感消失了,三足稳稳地立在桌面上,整个器物散发出一种圆融、饱满的气场。
那只被重新接上的脚,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任何修复的痕-迹。
一个三百块钱买来的破烂,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件品相完好的明代真品宣德炉。
陈默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己经不是几万、十几万能够衡量的了。
如果运作得好,它足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又看了看桌上的香炉。
饥饿、背叛、绝望……这些压在他心头的阴霾,在这一刻,被一道刺眼的光芒划破了。
他攥紧了拳头。
第一步,就是要把这个香炉,换成钱。
一笔能让他翻身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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