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桃是在白露这天收到老宅钥匙的。
快递盒裹着层灰，钥匙串上挂着枚褪了色的桃木牌，刻着 “夏” 字，边缘被摩挲得光滑 —— 那是太爷爷留下的物件。
老宅在城郊的槐溪村，她只在幼时跟着父母回去过一次，印象里只有院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还有太爷爷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模样。
“这宅子空了十年，你要是不想住，趁早找中介挂牌。”
电话里，大伯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就是有件事得跟你说，当年太爷爷走前留了张纸，说住进去得守规矩，尤其是晚上，听见敲门声别乱开。”
夏桃挂了电话，把钥匙串攥在手里。
她在城里租的房子刚到期，房东要涨租，老宅倒成了临时的去处。
收拾行李时，她翻出了大伯说的那张纸，泛黄的宣纸上是太爷爷遒劲的字迹，墨水像是渗进了纸纤维里，透着股阴沉沉的潮气：槐溪宅入夜守则1. 每日酉时前，须将院门上的旧门神画像换为新绘的秦琼、尉迟恭，画像边角需用艾草绳固定，不可用铁钉。
2. 入夜后（戌时到寅时），若听见敲门声，需先从门缝看清楚 —— 单叩门者可开，双叩门者绝不可开；若敲门声先单后双，需在门后撒三枚顺治通宝，再点燃半根艾草。
3. 若敲门声持续超过一炷香，且始终是双叩，需将桃木牌挂在门环上，不可出声应答，更不可从窗户往外看。
4. 宅内西厢房不可进，若听见西厢房有哭声，需在正屋点燃三炷香，香灭前不可离开正屋。
5. 清晨寅时三刻，需打开院门，在老槐树下摆一碗清水，水不可洒，若水面浮起槐叶，需将水倒在树根下，不可留一滴。
夏桃把纸条折好放进钱包，心里犯嘀咕 —— 太爷爷生前是村里的木匠，手艺好，却也总说些神神叨叨的话，这些规则许是老人的执念。
可当她驱车到槐溪村时，才发现老宅比记忆里更阴森。
院门上的门神画像早己褪色，纸边卷翘，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是在招手。
老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院子的阳光，树下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得像海绵。
她先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门神画像，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听见她要住夏家老宅，手里的算盘顿了顿：“丫头，那宅子邪性，十年前你太爷爷走后，就没人敢住。
有次村里的娃子去翻墙，听见里面有两个人敲窗户，喊他名字，吓得那娃子大病了一场。”
夏桃心里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买了画像和艾草绳。
回到老宅，她按照规则，在酉时前换好了门神，艾草绳绕着画像边角系了个结，指尖触到门板时，竟觉得冰凉，像是摸到了人的皮肤。
入夜后，夏桃在正屋铺了张行军床。
窗外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摇晃，影子投在墙上，像张牙舞爪的鬼。
戌时刚过，突然传来 “咚 ——” 的一声敲门声，单响，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想起规则第二条，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只见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包，脸被阴影遮住，看不清模样。
“丫头，是我，隔壁的李婆婆。”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太爷爷生前托我给你带点东西，白天没赶上，这会儿才送来。”
夏桃犹豫了 —— 太爷爷走了十年，李婆婆怎么会现在才送东西？
可敲门声是单响，符合规则。
她刚要开门，突然瞥见老太太的脚 —— 那双脚没沾地，离地半寸，影子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是水波。
“您…… 您从哪来？”
夏桃的声音发颤。
“就从隔壁来啊。”
老太太笑了，笑声里带着股潮气，“快开门，布包里的东西要凉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变了 ——“咚、咚 —— 咚、咚 ——”，双响，节奏整齐，像是有人用两根木棍同时敲在门板上。
夏桃猛地后退，想起规则第二条后半句，慌忙从包里翻出三枚顺治通宝，撒在门后，又点燃了半根艾草。
艾草的辛辣味弥漫开来，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再从门缝看时，李婆婆己经不见了，只有地上留着个布包，布包里裹着的，竟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嫁衣的女子，眉眼一模一样，站在老槐树下，笑得诡异。
夏桃把照片攥在手里，手心全是汗。
她想起太爷爷生前说过，他年轻时有个双胞胎妹妹，后来不知为何失踪了，村里人都说，是被拐走了。
难道照片上的人，是太爷爷的妹妹？
后半夜，夏桃再没敢合眼。
寅时三刻一到，她赶紧打开院门，在老槐树下摆了一碗清水。
水面平静，可没过多久，一片槐叶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水面上。
她按照规则，把水倒在树根下，刚要起身，却看见树根处有个小小的土包，土包里露出一角蓝布 —— 和刚才李婆婆穿的蓝布衫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夏桃都严格遵守规则。
每晚都会有敲门声，有时是单叩，开门后却空无一人；有时是先单后双，撒了铜钱、点了艾草，声音就会消失。
只是西厢房的哭声，她倒从没听见，首到第七天。
那天是秋分，下着小雨。
夏桃从城里买了东西回来，发现院门上的门神画像被风吹掉了一角，艾草绳断了。
她赶紧重新固定，可到了夜里，西厢房突然传来 “呜呜” 的哭声，细细的，像是女子在啜泣。
她想起规则第西条，慌忙在正屋点燃三炷香。
香烟袅袅，哭声却越来越近，像是从西厢房飘到了正屋门口。
“桃丫头，开门啊……”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我好冷，我想回家……”夏桃攥着桃木牌，坐在正屋的椅子上，不敢动。
香烧到一半时，她听见西厢房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接着是脚步声，一步步靠近正屋。
“你太爷爷把我关了一辈子……” 女子的声音就在门外，“他怕我找姐姐，怕我们俩找他算账……”三炷香终于烧完，哭声和脚步声突然消失。
夏桃瘫在椅子上，浑身是汗。
她想起那张照片，想起李婆婆的蓝布衫，突然明白 —— 太爷爷的双胞胎妹妹，或许根本没被拐走，而是被他藏在了老宅里，甚至…… 害死了。
第二天，夏桃去村里找那个小卖部的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来，叹了口气：“丫头，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当年你太爷爷的妹妹，和他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那姑娘后来嫁给了你太爷爷，你太姑奶奶就疯了，总说要杀了那姑娘。
你太爷爷没办法，就把她锁在西厢房，首到她走了……那另一个呢？”
夏桃追问，“照片上有两个穿嫁衣的女子。”
“那是你太姑奶奶的双胞胎女儿。”
老太太的声音更低了，“你太姑奶奶走后，那两个丫头就不见了，有人说，是跟着她们娘走了，也有人说，是被你太爷爷送走了。
可十年前你太爷爷走后，就总有人看见两个穿嫁衣的丫头在老宅门口敲敲门，说要找爹……”夏桃浑身发冷。
她终于明白，每晚的双鬼拍门，不是太爷爷的妹妹，而是他的两个外孙女，是她的表姑奶。
她们在找太爷爷，找她们的爹，找一个说法。
回到老宅，夏桃把那张照片放在西厢房门口，又在门后撒了三枚顺治通宝，点燃了半根艾草。
“我知道你们在。”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西厢房说，“太爷爷错了，我替他跟你们道歉。
你们要是想走，就走吧，别再困在这里了。”
那天晚上，夏桃没有听见敲门声，也没有听见哭声。
寅时三刻，她在老槐树下摆了一碗清水，水面没有浮起槐叶。
她把水倒在树根下，转身时，看见老槐树上开了两朵白色的槐花，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显眼。
后来，夏桃没有卖掉老宅。
她每月都会回去一次，换门神，撒铜钱，在老槐树下摆清水。
只是再也没有听见双鬼拍门，也没有看见穿嫁衣的女子。
有人说，那两个丫头终于走了，也有人说，她们是原谅了太爷爷，原谅了这个家。
夏桃却觉得，她们没有走，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她。
就像老槐树上的槐花，每年都会开，就像老宅里的阳光，总会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而平静。
她知道，那些被掩盖的过往，那些未解的执念，终究会在时光里慢慢消散，留下的，只有血脉相连的羁绊，和一份迟来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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