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掠过礼堂穹顶,排练室的窗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将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滤成模糊的色块。
文学社的诗歌朗诵活动定在一周后,舞台背景板刚挂上不久,水墨风格的 “江雪” 图景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浆糊,墙角的菊花盆栽蔫耷着花瓣,散发出冷冽的香气。
郑坚把《再别康桥》的油印稿摊在老旧的胡桃木长桌上,纸页边缘卷着毛边,上面用红笔标满了苏瑶的批注 ——“‘金柳’处语速放缓‘招摇’需带笑意”。
排练室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每一道裂痕里都嵌着历年社员洒落的墨水与时光的尘埃。
当苏瑶抱着保温杯推门而入时,围巾上还沾着未拍掉的雪花,发梢凝结的冰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抱歉,路上结冰了。”
她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杯壁瞬间蒙上一层白雾,“我们从‘那榆荫下的一潭’开始吧?”
她的声音比平日多了些鼻音,许是受了寒,却依旧清澈如山涧流泉。
郑坚点点头,指尖在稿纸上划过 “彩虹似的梦” 一句,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苏瑶读这句时睫毛轻颤的模样。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苏瑶读至 “虹” 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春日柳梢拂过水面的轻颤。
郑坚握着稿纸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应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两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室里交织,撞在掉漆的铁皮柜上,又弹回彼此耳中,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
当读到 “软泥上的青荇” 时,苏瑶忽然扑哧笑出声,保温杯里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眼镜片。
“你看这‘招摇’,” 她指着稿纸上的字,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多像食堂阿姨打菜时手抖的样子,非要晃两晃才肯倒进碗里。”
她的发丝蹭过郑坚的肩膀,带着雪水和柠檬洗发水的清香,他能看见她耳后细小的绒毛被灯光照得透明。
郑坚下意识地偏过头,恰好对上她弯成月牙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笑意,还有自己略显慌乱的倒影。
排练结束时,窗外己是浓墨般的夜色。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郑坚撑开伞时,伞骨发出 “咔嗒” 的轻响,他犹豫着将伞面大半倾向苏瑶:“我送你回宿舍吧,路上结冰滑。”
伞面是深灰色的格纹,边缘缀着磨损的流苏,两人并肩走在覆着薄冰的石板路上,鞋底与冰面摩擦出 “咯吱” 的声响。
“你有没有觉得,” 苏瑶忽然开口,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徐志摩写康桥,其实是在写失去?”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轻轻的我走了’,连告别都不敢大声,怕惊醒了梦。”
郑坚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鼻梁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柔和,他想起下午排练时,她读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扇形阴影。
“我倒觉得,” 郑坚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他是把遗憾写成了诗。
就像我们现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改口,“就像这雪,落的时候美,化的时候也无声无息。”
苏瑶没接话,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脚步却慢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伞下逐渐缩短,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窜过,在寂静的夜里激起细微的涟漪。
走到宿舍楼下时,苏瑶忽然停下脚步,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给你,草莓味的,驱驱寒。”
糖纸在月光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郑坚接过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热。
他看着她跑上楼梯的背影,红色的围巾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温暖的弧线,每一级台阶都踩在他心上。
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嘴里,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混杂着空气中残留的雪水味和她发间的柠檬香。
回到宿舍,郑坚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映着桌上的诗稿。
他拿起红笔,在苏瑶批注的 “招摇” 旁画了个笑脸,又想起她笑起来时梨涡浅浅的模样。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线,像极了排练室里她发丝间闪烁的冰晶。
他不知道这种悄然滋生的感觉是什么,只觉得每次见到苏瑶,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加速,像第一次在后台捡到她的稿子时那样,慌乱,却又带着隐秘的欢喜。
隔壁床铺的室友翻了个身,嘟囔着 “还不睡”,郑坚这才惊觉时针己指向凌晨。
他关掉台灯,躺到床上,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 她呵出的白气,她说话时眼睛里的光,还有递糖时指尖的温度。
黑暗中,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油印稿,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情愫像藤蔓一样,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然生长,缠绕着两颗年轻的心,在深秋的寒夜里,酝酿着属于他们的,彩虹似的梦。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