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燧堡地牢，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霉烂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沈惊澜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背上的鞭伤如同烙铁般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
王逵的亲兵将她扔进这里时，撂下狠话，明日便要按“军法”处置，意思再明白不过——她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痛苦和绝望。
家族冤案未雪，难道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肮脏的囚室里，顶着一个逃兵的污名？
不甘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
就在意识因伤痛和疲惫逐渐模糊时，牢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不是狱卒沉重的脚步声，而是某种类似石子滚落的细碎声音。
她猛地惊醒，屏住呼吸，手悄然摸向藏在靴筒里的磨尖铁片——这是她最后的武器。
一道矮小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溜到牢门前，透过栅栏的缝隙，塞进来一个小纸团和一小块硬邦邦的干粮。
没等沈惊澜看清，那黑影便迅速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是谁？
她心脏狂跳，警惕地等待了片刻，确认再无动静后，才艰难地挪过去，捡起纸团。
借着墙壁缝隙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与昨夜战场上收到的那张纸条如出一辙！
“明日巳时，移送途中，乱起于东市口。
挟张三为质，奔城西废祠。”
信息明确，甚至给出了具体的时间和计划！
送信人不仅知道她的处境，还在为她谋划生路！
沈惊澜攥紧纸条，脑中飞速权衡。
这依然是赌，赌送信人并非王逵的又一重圈套。
但眼下，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坐以待毙，必死无疑。
搏一把，尚有一线生机。
她将干粮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冰冷的食物下肚，带来一丝力气。
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同打磨过的刀锋。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这份“礼物”，她收下了。
她开始在心中反复推演明日的每一个步骤，尤其是如何在一瞬间制住那个滑不溜手的张三。
囚室的黑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北地郡官衙内，气氛微妙。
卫昭雪如常坐在角落处理文书，但能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时常扫过她。
昨日她让那老文书吃了瘪，显然有人心生不满，想要给她个更大的教训。
果然，将近午时，主事阴沉着脸，拿着一份文书走到她面前，“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卫昭！
这是你昨日誊录的军饷发放明细？”
主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看看这数字！
少了整整三百两！
若不是库房核对发现，这亏空就要记在衙门头上了！
你好大的胆子！”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文书都抬起头，目光各异——有幸灾乐祸，有冷漠旁观，也有少数一丝同情。
卫昭雪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她昨日就发现那份原始账目有涂改的痕迹，当时便留了心眼，在誊录时不仅原样抄录，还在另一张废纸上悄悄记下了原始数据，并模仿那涂改的笔迹做了练习。
她站起身，脸上适当地露出惶恐和委屈：“主事明鉴，卑职完全是按照原始文书誊录，不敢有丝毫差错。”
“原始文书在此！
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
主事将另一份卷宗扔过来，上面某个数字明显被拙劣地修改过。
陷害她的人，手段并不高明，但足够恶毒。
一旦坐实，轻则革职，重则下狱。
卫昭雪拿起那份“原始文书”，仔细看了看那个被修改的数字，又抬头看向主事，眼神清澈而镇定：“主事，可否取昨日归档的底簿一观？
卑职记得，这份文书在呈报前，似乎经过李文书之手复核。”
被她点名的，正是昨日泼她茶水的那老文书。
老文书脸色顿时一变。
主事狐疑地看了看两人，命人取来底簿。
底簿上记录的是文书流转过程中的草稿和修改痕迹，通常无人细查。
卫昭雪翻到对应页面，指着其中一处：“主事请看，这里记录的初始数字，与卑职誊录的完全一致。
而修改的笔迹……”她拿起桌上自己昨日练习模仿笔迹的废纸（看似无意放在那里），对比道，“似乎与李文书平日的批注笔法，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老文书顿时慌了神，冲过来一看，冷汗首流：“你…你血口喷人！
这…这分明是你模仿我的笔迹！”
“哦？”
卫昭雪淡淡反问，“李文书何以如此肯定这修改是他人模仿？
莫非您早知道这文书被改过？”
老文书顿时语塞，面如死灰。
主事不是傻子，一看这情形，心中己然明了。
他狠狠瞪了老文书一眼，又深深看了卫昭雪一眼。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心思之缜密，反应之迅速，远超他的想象。
他挥挥手，厌烦道：“此事到此为止！
李德才，罚俸三月，再犯严惩！
都干活去！”
风波平息。
卫昭雪安然坐下，继续抄写文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经此一事，衙门里再无人敢轻易招惹这个看似柔弱的“卫小子”。
她不仅化解了危机，还立了威，更重要的是，她向可能存在的、更高层次的观察者展示了她的价值。
镇北都护府内的一处僻静院落，虽不奢华，却清雅幽静，与边城的粗犷格格不入。
萧璟，这位远离京城权力中心、被半放逐至此的没落宗室，正听着一名黑衣属下的低声禀报。
内容正是今日官衙内发生的那场风波，以及卫昭雪如何巧妙破局。
“哦？
一个底层文书，有这等心计和胆色？”
萧璟轻轻拨弄着茶盏，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年近三十，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和审视的光芒。
“是。
属下查过，此人名叫卫昭，来历不明，约一年前出现在北地，凭借一手好字和过目不忘的本事考入官衙，平日深居简出，并无背景。”
“来历不明……才有意思。”
萧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烽燧堡那边呢？
那个军奴怎么样了？”
“王逵己将其下狱，明日便要处置。
不过……”黑衣人顿了顿，“昨日校场行刑，以及今日军中，似乎都有不明人物在打探沈惊澜的消息。
另外，我们的人发现，官衙那个卫昭，昨夜曾秘密接触过一个经常往军营送柴的樵夫。”
萧璟的手指停在茶盏边缘。
一个悍勇非凡、身负冤屈的将门之后；一个心思缜密、来历神秘的底层文书；一桩看似普通却可能牵扯更广的军需案……这几条线，似乎正在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慢慢靠拢。
他需要棋子，需要能在北地这盘死局中搅动风云的奇兵。
这两个人，或许值得他投下一点小小的赌注。
“盯着他们。”
萧璟下令，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尤其是明日。
若那军奴真能闹出点动静……或许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至于那个卫昭，暂且不要惊动，看看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是！”
黑衣人退下。
萧璟走到窗前，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
边关的风雨，似乎要来了。
而他这个闲散宗室，或许也能在这风雨中，为自己谋得一线转机。
夜幕降临，北地郡看似恢复了平静。
王逵府邸内，却是灯火通明。
他有些心神不宁，沈惊澜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浮现，还有那块要命的玉佩！
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个隐患。
他己安排好人手，明日押送途中制造“意外”，让沈惊澜永远闭嘴。
至于那个可能知道内情的张三，也得一并解决。
与此同时，城西废祠附近，几个黑影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集结。
他们是萧璟派出的死士，奉命在明日见机行事。
若沈惊澜真能如预料般闹出动静，并逃至此地，他们便接应并引其去见萧璟。
若不能，他们便会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
而在官衙值房内，卫昭雪借着昏黄的油灯，正在一张北地郡的详细地图上做着标记。
东市口的地形、城西废祠的路径、可能遇到的巡逻队……她模拟着明日的种种可能。
她下的这步棋，风险极大，但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
她不仅在救沈惊澜，更是在下一盘大棋，王逵不过是这盘棋上第一个需要拔掉的钉子。
她吹熄油灯，融入夜色，回到那个简陋的住处。
窗外，北风呼啸，预示着明日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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