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茅山术士那几年

我在茅山学魔术师父说我是百年难遇的魔术奇才。

直到我在禁书里翻到一行字：“茅山魔术练到极致，可偷天换日，逆转生死。

”那晚我偷偷施展禁术，却招来了不该招的东西。它趴在我耳边说：“你师父没告诉你，

禁术的代价是献祭至亲之人吗？”---第一部茅山的雾，是带着分量的。清晨起来，

那灰白色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山林间，压在道观的飞檐上，也压在每一个初来乍到者的胸口。

我已经习惯了在这浓雾里早起，提着木桶，走过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去后院井边打水。

师父玄谷子通常已经在那棵老松树下站着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背对着我，

身形瘦削，却像钉进地里的一根桩，纹丝不动。他不是在吐纳，而是在“看”雾。

用他的话说，魔术的第一步，不是手快，是眼毒。得看清楚这世间万物的“理”，风的流向，

光的折转，甚至……气的聚散。“清辰，过来。”师父没回头，声音平淡，

却清晰地穿过雾气。我放下水桶，小跑过去：“师父。”他转过身，

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刺破这浓雾。

“昨天的‘叶底藏花’，练得如何了？”我深吸一口气，摊开右手，掌心空空如也。

左手轻轻拂过右手手背，再摊开时，一枚带着晨露的、娇嫩的白色山茶花，静静地躺在掌心。

花瓣舒展，露珠将滴未滴。师父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那山茶花上轻轻一点。

噗。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泄气声。那朵山茶花瞬间枯萎、萎缩，

在我眼前化作一小撮黑灰，风一吹，便散了。我愣住了，心里那点小得意瞬间荡然无存。

“形似，神不似。”师父淡淡道，“你催动了草木本身的生机，让它短暂焕发，这是取巧，

不是创造。魔术的本质，是‘无中生有’，是‘违背常理’。你借了它的‘有’，

算什么本事？”我低下头：“弟子愚钝。”“不是你愚钝。”师父的目光重新投向浓雾深处，

“是你的心太急。总想着一步登天。”他说的没错。我来茅山三年，

从最初看到师父空手招来雀鸟、掌心凝水成冰的震惊，到废寝忘食地投入练习，

再到如今……我确实感到了一种瓶颈的焦躁。

些基础手法——“袖里乾坤”、“隔空取物”、“意念移物”——我掌握得比所有师兄都快，

甚至比一些早入门的师姐还好。师父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百年难遇的魔术奇才，

骨骼清奇，心思灵动。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对那些更深奥、更玄妙，甚至被列为禁忌的东西，

充满好奇。道观里有座藏经阁，不对普通弟子开放。据说里面除了正统的道藏，

还有一些记载着古老、诡谲魔术的残卷。师父明令禁止我们靠近，

尤其是西边那个落满灰尘、常年上锁的角落。越是禁止，越是像有一只无形的手，

在我心里挠。那天下午，师父被山下的村民请去做法事，几位师兄师姐也跟着去了。

道观里一下子空寂下来。雨水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我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藏经阁后面，找到了一扇因为木头腐朽而有些松动的窗户。轻轻一推，

窗户开了。一股陈旧的、混合着霉味和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心跳得厉害，

像揣了一只兔子。翻身进去，脚下踩到了软绵绵的东西，是堆积的落叶。阁楼里光线昏暗，

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微弱的天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我目标明确，径直走向西角。

那里堆着的书卷更加破败，许多连封面都没有了。我借着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翻找。

手指拂过那些脆弱的纸页，上面是各种难以辨认的篆文、符咒图案，

还有一些人体经络运行图，看得人头晕眼花。突然，我的手指触碰到一卷异常冰凉的东西。

不是竹简，也不是纸张，触感更像是……某种皮革。我把它抽了出来。

这卷东西被一块黑布包裹着，黑布本身已经有些破损。展开黑布，

里面是一张颜色暗沉、触手滑腻的皮卷，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种大型动物身上剥下来的。

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着文字，不是篆书，更像是一种古老的象形文字，奇诡的是，

我居然能模模糊糊看懂一些。皮卷的开头，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幽冥诡戏》。

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快速浏览下去，上面记载的，完全打败了师父平日所教。

不再是利用视觉误差、心理暗示或者对自然之理的浅层运用，

而是涉及……沟通幽冥、驱役阴魂、篡改命理的法门。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什么“阴兵借道”、“黄泉摄魂”，光看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直到我的目光，

定格在皮卷末尾，一行单独用小字标注的话上：“诡戏通幽，练至极致，可偷天换日，

逆转生死。”逆转生死！四个字，像四道惊雷，劈在我的脑海深处。

外婆临终前苍白憔悴的脸，抓着我的手渐渐失去力气的触感，

那种无能为力的巨大悲伤和空洞瞬间淹没了我。

如果……如果我能逆转生死……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后面似乎还有几行更小的注释，字迹潦草模糊，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或匆忙中写就。

我急于消化那“逆转生死”带来的巨大冲击，只是粗略扫过，

隐约看到“代价”、“反噬”、“慎之”等零星字眼，并未深究。我将皮卷紧紧攥在手里，

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窗外，雨还在下，天色愈发昏暗。

我迅速将皮卷重新用黑布包好，塞进怀里，然后顺着原路返回，小心地关好窗户。

一整个晚上，我都心神不宁。师父回来了，检查了我们的功课，我勉强演示了“水中分沙”，

手法还算流畅，但师父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

看到我怀里那份滚烫的罪恶。“心神不定，魔术便失了魂。”他留下这句话，

便转身回了静室。那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

但我已经被“逆转生死”的诱惑彻底俘获了。子时，万籁俱寂。我悄悄起身，溜出了宿舍。

没有去平时练功的后山平地，而是选择了后山一处极其荒僻的洼地。这里据说曾经是古战场，

阴气很重，平时连师父都很少来。今夜无月，只有几颗疏星，在浓黑的夜幕上勉强闪烁着。

山风穿过荒草和乱石，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我按照皮卷上的记载，

用朱砂混合着自己的指尖血，在地上画出一个扭曲诡异的法阵。阵眼处，

摆放着几件外婆生前留给我的小物件——一枚顶针，一缕她用旧木梳梳下的白发，

还有她最爱用的那条蓝布手帕。然后，我站在阵眼中心，深吸一口气，

开始念诵皮卷上那段佶屈聱牙、音节古怪的咒文。每一个音节吐出，

都感觉周围的温度下降一分，空气变得粘稠，风似乎也停了，一种死寂般的压抑笼罩下来。

我的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咒文越来越快，声音在空旷的洼地里回荡，

撞在岩石上，反弹回来，变得不像我自己的声音。当最后一个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噗。

法阵中央，那几件外婆的遗物无火自燃，冒出幽绿色的火苗，瞬间烧成了灰烬。与此同时，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洼地里的风彻底停了。不，不是停了，是凝固了。

一种比深夜山寒更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缠绕上我的身体。然后，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更像是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起。嘶哑，干涩，

像是用砂纸在摩擦骨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恶意。它说：“你师父没告诉你，

禁术的代价是献祭至亲之人吗？”那声音贴得极近，仿佛就趴在我的左肩上，

对着我的耳廓吹气。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僵硬的脖颈一点点，一点点地扭过去。

左肩上空空如也。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那股跗骨之蛆般的阴冷。

第二部那声音落下的瞬间，洼地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

令人窒息的无形之物扼住了我的喉咙。极致的冰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我骨头缝里钻出来，

冻结了血液，凝固了思维。献祭至亲之人？外婆……是我害了外婆？不，不可能！

她早已去世多年，魂魄早已……那声音是什么意思？

代价……难道不是指施术者自身付出寿命、健康之类的吗？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我，

让我几乎要尖叫出声，可喉咙里像是塞满了冰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猛地抬手向左侧肩膀后方扫去，手掌穿过空气，只抓到一把冰冷刺骨的虚无。什么都没有。

但那被窥视、被贴近的感觉挥之不去，如同湿冷的蛛网粘在皮肤上。我连滚带爬，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片洼地。荆棘划破了道袍和皮肤，火辣辣地疼，

却远不及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一路上，我不敢回头，总觉得那个东西，那个声音的主人，

就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如影随形。冲回道观，撞开宿舍单薄的木门，我反手将门栓死，

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衣，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黑暗中，我瞪大眼睛，

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还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slightest sound——老鼠跑过房梁的窸窣，

风吹动窗纸的噗啦——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那个嘶哑的声音反复在脑海中回放：“献祭至亲之人……献祭至亲之人……”清晨，

熟悉的钟声敲响，悠远而平静。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混入早课的人群。师兄们依旧如常，

扫地、诵经、练功。阳光穿过大殿的门廊，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切仿佛都与昨日无异。

可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师父玄谷子站在大殿前方，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似乎停顿了那么一瞬。那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却让我心脏骤停，慌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他看出来了吗？看出我昨夜做了什么？

看出我身上沾染了不该有的阴冷气息？早课结束后，师父照例单独指点。轮到我的时候，

他让我演示最近在练习的“镜花水月”，一种利用光线和水汽制造短暂幻象的魔术。

我心神不宁，手法滞涩，凝聚起来的水汽影像模糊不清，还没成型就溃散了。“心浮气躁，

神不守舍。”师父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我心上，“魔术一道，最忌如此。根基不稳，

强求高深，只会引火烧身。”“引火烧身”四个字，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弟子……弟子知错。”我声音干涩。师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挥挥手让我离开。我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脚步虚浮。走出几步，

却隐约感觉师父的目光仍停留在我的背上，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接下来的几天，我度日如年。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回到道观而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它不再局限于夜晚，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群之中，

我也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有时是在吃饭时，感觉有人在我颈后吹气。

猛地回头，只看到埋头吃饭的师兄。有时是在练功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树影晃动，

似乎藏着一个模糊的黑影。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没有。更让我不安的是，我开始做噩梦。

梦里，总是回到那个阴冷的洼地。法阵中央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

外婆的遗物在火中扭曲、碳化。然后，那个嘶哑的声音会再次响起，有时是重复那句话，

有时则会发出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充满了戏谑和残忍。有一次，我甚至梦见外婆背对着我，

站在法阵里，我欣喜地跑过去，她缓缓转身，露出的却是一张空白的面孔，没有五官，

只有无尽的空洞。我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脏抽搐着疼痛。

精神上的折磨很快反应到身体上。我食欲不振，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眼窝深陷，

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练功时更是错误百出，

连最基础的“袖里乾坤”都差点失手把藏在袖子里的铁弹珠洒出来。“清辰师弟，

你最近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一位好心的师姐关切地询问。

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可能就是没睡好。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恐惧和愧疚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我的内心。

我一遍遍回想皮卷上的内容，试图找到那被我忽略的关于“代价”的注释，

可记忆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暗红字迹。我想把那皮卷找出来再看一遍，

却又恐惧再次触碰那不详之物，更怕自己的异常举动引来师父的注意。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疯的时候，道观里开始出现怪事。先是厨房储备的粮食，

一夜之间少了一大半，米缸里只剩下薄薄一层，装咸菜的坛子空空如也，

边缘还留着某种粘稠的、暗色的污渍，不像动物啃咬的痕迹。

接着是守夜的师兄信誓旦旦地说，看到库房门口有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

追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东西腐烂的腥臭味。然后，

是观里养了十几年、通体漆黑的大猫，在一个雨夜之后彻底消失了。几天后，

有人在後山发现了它的……残骸，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场面惨不忍睹。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不谙世事的低辈弟子中蔓延。有人说闹贼，有人说来了野兽，

还有几个胆小的，偷偷议论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师父下令加强了夜间的巡查，

甚至亲自在观内各处贴上了黄符。然而，怪事依旧在发生。贴上的符篆，

有时会无缘无故地褪色、破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侵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笼罩了整个道观。我越来越确定，这一切，都与我那晚施展的禁术有关。

那个被我“招”来的东西，它没有离开，它就潜伏在附近，而且……它的影响范围，

正在扩大。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我蜷缩在床铺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山风，

感觉那阴冷的气息似乎穿透了墙壁，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就在我意识模糊，

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的边缘时——啪嗒。一声轻微的、湿漉漉的声响，就在我的窗户外。

我瞬间清醒，屏住呼吸。啪嗒……啪嗒……声音很有规律，像是某种沾着黏液的东西，

在一下下敲打着窗纸。我浑身僵硬，眼球艰难地转向窗户的方向。糊窗的桑皮纸很厚，

只能看到外面一片漆黑。然而，渐渐地，那一片漆黑中，似乎凝聚出更深的阴影。

一个模糊的、扭曲的轮廓，贴在了窗户上。看不清具体形状，只能感觉到那轮廓在微微蠕动。

然后，那个已经刻入我骨髓的嘶哑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颅内响起，

带着一丝慵懒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躲起来……就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