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太阳刚爬过山头，张加穗己经握着镰刀站在了麦田里。
二十六岁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草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耳廓上的助听器贴着皮肤，泛着浅淡的金属光泽，这是她与世界相连的唯一纽带，却也常让她坠入无声的孤岛。
她割麦的动作比旁人慢些，却格外稳当。
左手拢住一捧麦穗，右手的镰刀贴着麦秆根部轻轻一拉，金黄的麦束便顺势倒在臂弯里。
指尖划过饱满的麦粒，粗糙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这是她熟悉的语言，比任何声音都让她安心。
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耳朵，世界骤然静音，是母亲拉着她的手摸麦秆、搓麦粒，教她在土地的馈赠里找到踏实感[__LINK_ICON]。
“咔嚓”一声轻响，助听器突然没了动静。
加穗的动作顿住，世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响，连风拂麦浪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她慌忙摘下助听器，对着阳光查看，发现电池仓的卡扣松了，那是上周帮邻居修农具时不小心摔的。
指尖反复按压卡扣，却怎么也扣不紧，急得她鼻尖冒了汗。
“需要帮忙吗？”
一个声音穿透寂静传来——不是靠耳朵，是加穗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来人。
她抬头，看见田埂上站着个陌生男人，背着旧工具箱，裤脚沾着泥点，右腿走路时比左腿稍慢些，像是有些跛。
男人见她没反应，又放慢了语速重复一遍，同时举起手里的工具钳，比了个“修理”的手势。
加穗认出他是村里新来的农机手，前几天见过他开着拖拉机在晒谷场转圈。
她把助听器递过去，张开嘴想说“谢谢”，却因为许久没出声，只发出含混的气音。
男人没在意，蹲下身接过助听器，指尖轻轻拨开电池仓，从工具箱里摸出个小镊子，夹着弹簧调整位置。
他的动作很轻，怕碰坏精密的零件，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片刻后，他把助听器递回给她，又掏出张纸条和笔，写下一行歪扭的字：“试试，应该好了。”
加穗戴上助听器，拧开开关，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后，终于重新听见了麦浪的低语。
她抬头冲男人笑了笑，比划着“谢谢”，指尖还带着麦秆的温度。
男人也笑了，露出两颗白牙，在纸条上又写：“我叫李砚秋，住村东头修配铺。”
那天的午饭，加穗特意多蒸了个玉米窝窝。
她用布包好，送到修配铺时，李砚秋正在擦拖拉机，车身被擦得锃亮。
见她来，他立刻放下抹布，接过窝窝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错开了目光。
傍晚收工回家，加穗摸了摸耳廓上的助听器，突然发现外壳内侧多了道细小的划痕——是李砚秋修理时不小心蹭到的。
可她没觉得碍眼，反而轻轻摩挲着那道痕迹，像触摸着麦浪里悄然埋下的一颗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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