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白玉颜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闪电劈开天空的瞬间，左胸传来被铁钳绞碎般的剧痛，这不是第一次，却是最猛烈的一次。
她挣扎着爬向半开的窗户，冰雨抽打在脸上的刹那，对着暴雨拍打的玻璃窗，她隐约看到一张消瘦憔悴得像鬼一样的脸，如同提前拍下的遗照。
又一道闪电亮起，白玉颜看清窗户玻璃上的影子，瘦得像根晾衣杆，眼窝陷下去，颧骨突出来，头发里还掺了几根白丝，用一根黑色皮筋随便扎着。
她想起前两年，自己还是居然之家的“布艺女王”，客户拿着装修图来找她，她能闭着眼睛报出十几种面料的颜色和肌理，那时她穿的工作服都是高定棉麻套装，口红只用限量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指甲都涂着裸色指甲油她摸了摸脸上的皮肤，不再光滑细腻，干得发紧，冬天买的润肤霜早就用完了，现在用的是小宝剩下的儿童面霜，橙子味的，有点粘，却也舍不得多涂。
上次去菜市场买菜，摊主王阿姨还说：“玉颜，你怎么看着比前两年老了好几岁？
是不是太累了？”
她笑着说：“阿姨，这叫成熟美，你看那些女明星，不都往成熟了打扮？”
其实心里清楚，是累的——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小宝做早饭，送完孩子去学校就回家赶订单，中午随便吃点泡面，下午接完孩子还要辅导作业，晚上等小宝睡了，再接着缝布料到半夜，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能不老。
曾经那张白皙如玉的绝世容颜呢？
到底是如何在生活的折磨里消失待尽的啊？
到底是什么？
能将一个28岁美丽善良的女人折磨到憔悴不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啊……就算在医院七天七夜不眠照顾重病的父亲时，她还依然能坚信一定会好起来……在帮患乳腺癌的堂妹筹钱时，她还是英勇的救世主……到参加患了食道癌的儿时玩伴葬礼上，她就成了感同深受的伤心人……这一次，她隐约感到自己会是下一个要离开的人。
不知是雨还是汗，冷冷的顺着鬓角往下淌，窗外的雨还在噼啪作响，关上了那半开的窗，风还是裹着雨丝吹了进来，带着股子嘉陵江的潮气，落在胳膊上凉得刺骨。
手机在浸湿的枕头边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是甫发银行的催收短信：“白玉颜女士，您名下贷款（合同号2021XXXX）己逾期120天，欠款金额807652.3元，若再不还款，将依法采取诉讼措施，并影响您及家人的征信！”
她盯着短信，指尖划过屏幕上“家人”两个字，气得笑出了声。
家人？
前夫吴建仁早就卷着最后一点钱，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炒股去了，留下这一屁股债，还有个在上幼儿园的儿子小宝，学校每天都催交学费。
父亲病重时被前夫要债的来闹，给气死了，母亲为弟弟的婚事操心得没空理会别的，弟弟白玉山那个恋爱脑只会一心想挽回那个爱钱如命的前女友，即使我的天塌了，想来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她想起去年离婚时，吴建仁红着眼眶跟她说“玉颜，我不是故意的，再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把钱赚回来”，她当时还信了，首到银行催收找上门，她才知道吴建仁不仅把店里的钱拿去炒股，还偷了她的身份证，刷光了她的信用卡，用她的名义贷了三笔款，加起来整整一百多万——那天她拿着贷款合同，在民政局门口蹲了半天，哭完了又笑，“吴建仁啊吴建仁，你这炒股没炒明白，坑老婆倒是一把好手，不去当编剧可惜了”。
“嘶——”又一阵疼钻进来，白玉颜捂着左胸，指甲掐进洗得发白的纯棉睡衣里。
这睡衣是她结婚时买的，当年还是在星光广场的专柜挑的，现在领口松了，袖口也磨出了毛边，她却舍不得扔——去年冬天冷，她还把睡衣里面缝了层旧毛衣的毛线，改成了“保暖款”，小宝还笑她，说像“外婆织的毛裤套在了身上”，她笑着追着小宝打“懂什么，这叫复古风，你妈我做家居布艺的，审美能差？”
现在摸着发皱的布料，她自己先笑了——想当年她在居然之家开“玉颜布艺”店时，进的都是意大利进口的亚麻面料，客户捧着样布夸“这质感，摸着就像云朵”，哪像现在，心里有点发酸：想当年她也是穿真丝睡袍的人，现在连件新睡衣都舍不得买。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房间里的“半壁江山”：靠墙的货架上堆着半人高的布料，有雪尼尔、棉麻、天鹅绒，都是当年店里剩下的尾货，有的还带着“居然之家特供”的吊牌，现在成了她接散单的本钱；货架旁边立着台二手缝纫机，是去年从跳蚤市场淘的，老板说“这机子能缝牛皮，你做布艺绰绰有余”，结果回家才发现，缝厚点的绒布就得用脚使劲蹬，每次踩完都像刚跳完广场舞，腿肚子转筋；缝纫机上还摊着块没做完的沙发套，是给隔壁楼李姐做的，李姐说“玉颜你手艺好，比家具城便宜一半”，她咬着牙报了三百块，其实光布料就花了两百二，赚的钱还不够买两斤排骨给小宝补身体。
这疼是从前年开始的，偶尔疼一下，像被绣花针扎了似的，她以为是做布艺久了累的，没当回事。
首到上个月，小宝发高热，烧到40度，她抱着孩子跑了三家医院，刷光了支付宝里仅剩的一千二百块备用金。
回来的路上，她在公交站台等车，疼得差点栽倒在广告牌上，扶住牌子时才发现，那广告牌上印的“女性健康体检套餐”，原价五百八，现在打三折，可就算打三折，一百七十西块，她也掏不出来——小宝的校服裤子短了，得买条新的，还要交下个月的房租，哪还有闲钱给自己瞧病？
真的没什么不可能的，自己眼见着身边一个个比自己年轻的都走了，她摸到湿润的床头柜里下的记事本，如果我的明天不会太长，至少要让儿子知道，她母亲不是被生活压垮的懦夫，而是终于学会在剧痛中追问"为什么"的勇士。
她从十二岁就开始写日记的习惯了，以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后来一个人有什么事总习惯记下来才安心，以前的日记本搬家后留在了好朋友家里了，这些是来到山城遇见他后写的，如今己经攒了十本。
第一本的封面是她自己贴的布艺贴纸，边角都磨得起毛了，里面记着少女心事：“今日见了吴哥，他说我选的布料比别家的好看，还请我吃了火锅，他把毛肚都夹给我了，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后面的本子，字越来越潦草，内容也越来越沉：“今日吴建仁又去炒股了，他哪有一天陪过我和小宝＂＂他又把店里进货的钱都拿走了，我拿什么跟顾客安装窗帘啊！
＂＂他叫我把店铺转让了钱给他首付房子小宝说想吃必胜客，我看了看微信里的余额，最后给她煮了番茄鸡蛋面，小宝没说什么，只把鸡蛋夹给我吃催收打电话到娘那里了，娘带着哭腔着问我是不是欠了好多钱？
我不敢说，只说号码被盗了，挂了电话我哭了好久，怕娘担心”……胸口的痛好像更重了些，白玉颜扶着墙站起来，慢慢挪到窗边，雨还在下，远处的雷轰隆隆滚过来，像要把这破顶楼劈碎，却劈不散解放碑方向传来的霓虹，那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她这乱糟糟的日子。
她用力抓住左胸口的痛，挣扎着拿出最新的一本日记，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用尽全力写下一行字：“2023年4月12日，夜，大雨，胸疼得厉害，怕自己要走了。
可是小宝还小，才五岁，得找个可靠的人托付——李桃人好，就是家里负担重；娘年纪大了，有高血压，不能让她再操心弟弟的结婚彩礼了；还有那些账本，得理清楚，哪些是吴建仁欠的，不能让催收欺负小宝……一想到小宝还没穿够我做的衣服，还没给他买新书包，还没重新开起布艺店，又觉得不能认输。
是的，她还想重新开家布艺店，当年在居然之家的时候，客户都说她选的布料有品味，设计的款式也好看，她甚至还攒了几本设计图册，是去年从旧书店淘的，里面有各种家居布艺的款式，她在空白处画了好多自己的想法，现在压在衣柜最下面，叠得整整齐齐，像藏着一个秘密。
想到热爱的布艺设计，胸口的疼好像轻了些，她走到厨房，倒了杯凉白开，一口喝下去，涩得皱眉。
水壶是租房子时房东留下的，内胆早就结了一层水垢，她试过用醋泡，可醋要花钱，泡了一次就舍不得了。
但凉白开也让她清醒了不少，窗外的大雨还在下，但手机软件上显示，明早6点天会晴。
她继续写到：要是老天让我活下来，以后一定为自己活，先去医院查清楚病，再把抖音号做起来，教大家做家居布艺小手工，把债还了，把小宝养大，让她以后不用像我这样，连想吃个披萨都要犹豫半天，更不用跟我一样，年纪轻轻就背着百万债务⋯⋯”放回日记本，她还在想：要是真的命不久矣，她还有什么能做的？
她想给闺蜜李桃发消息，又怕打扰人家睡觉——李挑去年刚开了家美容店，每天要忙到半夜，朋友圈里全是美容的广告，上次聊天时说“一个月房租就要八千，压得喘不过气”，白玉颜哪好意思再给她添堵？
她点开抖音，刷到一个抗癌博主的视频，博主戴着假发，笑着说“就算只剩一天，也要好好吃饭，今天我做了番茄炒蛋，配了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白玉颜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摸了摸肚子，晚上只吃了半碗剩粥，现在饿得发慌，“早知道煮面时多放个鸡蛋”。
打开美团，给小宝订了份鲜肉包和豆浆——八块钱，是她昨天给李姐做沙发套赚的钱的一部分，“明天早上不用煮面条了，让孩子吃点好的”，她想着，嘴角露出一点笑。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小宝的呓语：“妈妈，我要吃包子……”白玉颜心里一暖，走到小宝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
小宝睡得正香，小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盖着的被子是她用自己的旧外套改的，上面缝了个宝可梦图案——小宝最喜欢宝可梦，说“宝可梦聪明，能帮妈妈解决困难。
＂白玉颜蹲下来，帮小宝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小宝的小手，暖暖的，像揣了个小暖炉。
“小宝该醒了，得把她的校服熨烫好。”
白玉颜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走向缝纫机。
她从衣柜里拿出小宝的校服，上面有个小破洞，是昨天小宝在学校跟同学玩闹时摔的，她晚上缝好了，现在要熨平。
缝纫机的插头有点松，她得用手按着才能通电，熨衣板是用一块木板和两个凳子搭的，上面铺着一块旧毛巾——是当年店里的样品毛巾，质量好，洗了几十次还没破。
灯光下，白玉颜的影子落在墙上，有点单薄，却很坚定。
她拿起熨斗，小心翼翼地熨着校服上的褶皱，蒸汽冒出来，带着股子布料的清香。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她知道，天总会亮的——就像她的日子，再难，也总会好起来的。
毕竟，她可是白玉颜，一定要在百万债务里为儿子找出一条生路来。
天快亮了，白玉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突然觉得心里亮堂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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