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黄昏，潮湿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家那栋年久失修的老宅里，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楼下传来债主们粗暴的砸门声和不堪入耳的咒骂，一声声撞击着林悠悠的耳膜。
她蜷缩在二楼自己狭小的房间里，画笔悬在半空，却再也无法在画纸上落下任何色彩。
画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本该向着阳光，此刻却仿佛和她一样，被阴霾笼罩，失去了所有生机。
“悠悠！
悠悠你快下来！”
母亲带着哭腔的呼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房间，脸色惨白如纸，精心打理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你爸爸……你爸爸他晕倒了！”
林悠悠手中的画笔“啪嗒”掉在地上，溅开一小片刺目的柠檬黄。
她跟着母亲冲进主卧，看到父亲林建国仰面倒在陈旧的地毯上，面色灰败，呼吸微弱，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份皱巴巴的法院传票。
“爸！”
林悠悠扑过去，眼泪瞬间涌出。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如今被债务和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
家庭医生匆忙赶来，进行急救后，摇了摇头：“林先生是急火攻心，加上长期劳累，需要绝对静养，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否则……”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眼神里的沉重说明了一切。
债主们暂时被闻讯赶来的老管家劝退，留下一片狼藉和更深的绝望。
夜深人静，林悠悠和母亲守在父亲床边。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父亲沟壑纵横的脸上，那里写满了她这个年纪不该看到的沧桑。
“妈，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林悠悠的声音沙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母亲抬起泪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女儿，嘴唇哆嗦了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霍家……或许，只有霍家能救我们了。”
霍家？
那个如同庞然大物般矗立在城市顶端的商业帝国？
林家与之相比，渺小如尘。
她们家和霍家，除了祖上那点早己被遗忘的微薄交情，哪里还有半分联系？
母亲从父亲紧锁的抽屉最底层，取出了一个用丝绸层层包裹的紫檀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份纸张己然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的婚书。
“这是你曾祖父当年和霍家老爷子定下的娃娃亲，”母亲的声音带着宿命般的颤抖，“约定林家这一代的女儿，嫁给霍家现在的掌舵人……霍震霆。”
霍震霆？
林悠悠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名字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和电视新闻里，是商业界传奇般的存在。
而她依稀记得，不久前在一本财经周刊的封面上看到过那位老人——鬓发银白，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杂志内文提到，他今年……六十六岁了。
“他才十八岁啊……”林悠悠下意识地喃喃，浑身冰凉。
六十六岁和十八岁，这中间隔着的，是几乎半个世纪的光阴！
这太荒谬了！
“悠悠，妈知道这太难为你了……”母亲泣不成声，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你看看这个家，看看你爸爸……没有霍家的援手，林家就真的完了！
那些债主会吞掉我们的一切，你爸爸他……他撑不住的啊！”
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林悠悠的心。
她看着病床上气息奄奄的父亲，看着家中西处可见的查封条，想起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她的人生，她的梦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想起自己刚刚拿到的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那曾是她黯淡青春里唯一的光亮。
可如今，那束光，也要熄灭了。
那一夜，林悠悠没有合眼。
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十八岁，本该是肆意飞扬的年纪，她却要亲手为自己套上沉重的枷锁。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时，林建国悠悠转醒。
他看到女儿红肿的双眼和妻子绝望的神情，瞬间明白了一切。
“不……不行……”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虚弱却坚定，“我就是死……也不能卖女儿……”林悠悠走到床边，握住了父亲枯瘦的手。
她的手很凉，声音却异常平静，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稚气：“爸，不是卖。
是嫁。”
她顿了顿，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霍家是豪门，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呢。
我嫁过去，就是霍太太了，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林家了。”
说完，她不再看父母痛彻心扉的眼神，转身走出了病房。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承载着家族命运的婚书，在末尾的空白处，一笔一划，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悠悠。
三个字，写尽了一个十八岁少女对未来的全部祭奠。
窗外，雨停了，阳光刺破云层，却照不进她冰封的内心。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开始朝着一个未知而沉重的方向，缓缓转动。
------（第一章 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