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绝回到后殿，说是后殿，其实就是个更大、更空旷、壁画更抽象阴森的山洞。
角落里堆积着一些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矿石和几捆散发着腥气的兽皮，大概是“厉千绝”以前收集的炼器材料。
一张巨大的、疑似由某种巨兽头骨打磨而成的床榻摆在最里面，上面铺着厚厚的、不知道什么生物皮毛制成的垫子，黑漆漆的，看着倒是挺软和。
他走过去，试着躺了一下。
嗯，确实挺软。
就是骨头架子有点硌。
他翻了个身，面朝冰冷的石壁，试图屏蔽掉山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铲除魔孽”口号声，以及前殿偶尔飘来的、魔修们压低声音的争执（似乎是在争论刚才那把牌到底该谁赢）。
脑子里乱糟糟的。
《荡魔飞升录》的剧情像走马灯一样转。
血海滔天，尸横遍野，主角团光环万丈，自己最后在万众瞩目下被打得魂飞魄散……画面感极强。
再对比一下现实：篝火，烤肉，斗地主，噪音投诉，******，还有一群对KPI和卫生检查一脸茫然的魔修手下。
这魔头，当得也太不专业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虽然选择了躺平，但躺平也有躺平的姿势。
至少，得让自己躺得舒服点，别还没等主角团打上门，就先被这群猪队友气死，或者被自己老巢的厕所熏死。
他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
这身体力量是够，但协调性好像还差点意思。
他悻悻地用手撑起身子，盘腿坐在骨床上。
首先，得搞清楚家底。
“右护法。”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前殿。
片刻后，右护法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后殿入口，脸上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油光，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尊上，您叫我？”
“嗯。”
厉千绝指了指面前空着的地面，“坐。
说说，咱们万魔窟，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库房、人员、日常开销、营收……都详细说说。”
右护法依言坐下，庞大的身躯让地面都似乎震了震。
他努力回忆着，瓮声瓮气地开始汇报：“库房……阴魂木大概还剩三十来根，怨灵石……可能不到一百块了。
其他的，像血精石、腐骨草这些，倒是还有些库存，但也不多了。
法宝……尊上您的‘九幽噬魂幡’在您闭关时自己跑出去吸食阴魂，还没回来。
其他的，兄弟们平时用的都是自己炼制的，没啥好东西。”
厉千绝眼角跳了跳。
家底这么薄？
说好的魔道巨擘呢？
“人员呢？”
“能打的……呃，算上我和左护法，大概有十几个筑基以上的。
炼气期的魔崽子们倒是有两三百，不过大多是干杂役的，负责打扫、做饭、喂食阴兽什么的。”
两三百人……吃饭就是个大问题。
厉千绝立刻抓住了重点：“日常开销？
灵石从哪里来？”
右护法挠头：“主要是靠……靠山下几个依附的小家族上供，还有……偶尔兄弟们下山‘活动’一下，捞点外快。”
他说的“活动”，显然就是指杀人越货。
厉千绝面无表情。
得，营收模式单一，且极不稳定，还拉仇恨。
“咱们万魔窟，有没有什么……产业？
比如，矿脉？
药田？
或者，搞点魔道特色旅游什么的？”
他试图启发。
右护法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产、产业？
尊上，咱们是魔修啊！
抢……不就是咱们的产业吗？”
厉千绝：“……” 很好，强盗逻辑，根深蒂固。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比上辈子开项目复盘会还累。
“从今天起，规矩改一改。”
他深吸一口气，宣布，“第一，禁止私自下山‘活动’。
所有对外‘业务’，必须统一申请，经本座批准。”
右护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厉千绝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注视下，又咽了回去。
“第二，库房物资，重新清点造册。
你负责，明天……不，后天吧，后天把清单给我。”
厉千绝考虑到魔修的效率，宽容地给了期限。
右护法苦着脸点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厉千绝坐首了身体，语气严肃起来，“万魔窟内部，开展‘反内卷，提效能’专项整顿活动。”
右护法：“？？？”
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是啥意思？
“简单说，”厉千绝耐着性子解释，“就是不许无效加班……呃，不许无效修炼！
不许为了完成所谓的‘杀人指标’而去滥杀无辜，浪费资源，还惹一身骚！
要把精力放在提升自身修为，以及……改善万魔窟生活环境上！”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尤其是卫生！
尤其是厕所！
右护法，你亲自带队，成立卫生检查小组，每天巡查！
哪个殿宇，哪个角落卫生不合格，扣该区域负责人……当月修炼资源配额！”
右护法听得目瞪口呆，大脑彻底过载。
反内卷？
改善生活环境？
扣修炼资源？
尊上这出的关，怕不是把脑子落在哪个心魔幻境里了吧？
“还有，”厉千绝仿佛没看到他那扭曲的表情，继续布置任务，“以后所有魔众，实行轮休制。
每工作……修炼五天，休息两天。
休息日不得安排集体活动，保证充分……躺平休息时间。”
“另外，成立‘万魔窟发展改革委员会’，本座任委员长，你和左护法任副委员长，再选几个……看起来机灵点的魔崽子当委员。
定期开会，研讨万魔窟可持续发展问题。”
右护法己经彻底石化，只会机械地点头。
“好了，暂时就这些。
你去把左护法和那几个……嗯，机灵点的，都叫来，我们开个第一次委员会筹备会。”
厉千绝挥挥手，感觉有点渴了，“顺便，让人送壶茶进来。
要清心去火的。”
右护法魂不守舍地站起来，同手同脚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差点被自己绊倒。
厉千绝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叹了口气，重新躺回骨床上。
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比起出去打打杀杀，应付主角团，好像……搞内部管理也没那么糟？
至少，不用见血。
前殿，右护法把厉千绝的“新政”结结巴巴地转达给左护法和几个被点名的“机灵”魔修。
听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空气里弥漫着比刚才左护法掉牌时更深的死寂。
一个尖嘴猴腮的魔修小心翼翼地问：“右、右护法……尊上说的‘茶’……是哪种？
是用怨灵血泡的‘血茶’，还是用腐心草煮的‘毒汤’？”
右护法茫然地摇头：“尊上说……要清心去火的。”
众魔修再次面面相觑。
清心？
去火？
魔修需要这玩意儿？
左护法深吸一口气，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尊上之命，不可违抗！
去找！
把库房里最像‘清心去火’的东西找出来！”
她又看向右护法，眼神复杂：“至于那什么……委员会，还有卫生……照办吧。”
还能怎么办呢？
尊上好像真的……不太对劲了。
山门外的口号声似乎又响亮了一些。
“厉千绝，缩头乌龟，出来受死！”
后殿里，刚刚被小魔修战战兢兢送进来的、一杯用某种不知名干枯草药泡出来的、颜色可疑的“清心去火茶”，正摆在骨床边的石台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厉千绝端起来，闻了闻，一股草木的涩味。
他抿了一小口。
有点苦。
但比起上辈子的加班咖啡，好像……也还行？
他放下茶杯，听着山门外持之以恒的呐喊，以及前殿隐约传来的、右护法粗着嗓子组织“卫生检查小组”的动静，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这魔头当的，好像……开始有点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