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气，黏糊糊地裹着县城的老居民楼。
傍晚六点，林砚骑着电动车拐进巷口时，雨丝正斜斜地打在车把手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车筐里装着刚买的排骨，用塑料袋层层裹着，还冒着点热气——林溪上周说膝盖疼，骨科医生的职业病让他记挂着，特地绕远路去城南那家老字号肉铺买的肋排。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林砚熟门熟路地摸黑往上走，脚步放得很轻。
三楼的铁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里面飘出《樱桃小丸子》的主题曲，还有林溪偶尔跟着哼两句的调子。
他推开门时，正看见林溪蜷在沙发里，膝盖上盖着他去年织的灰色围巾，漫画书摊在腿上，眼睛却盯着茶几上的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围巾的线头。
“回来了？”
林溪抬头，眼睛亮了亮，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今天好早。”
“主任放了半小时假。”
林砚把排骨放进厨房，转身时看见她慌忙把漫画书往身后藏，嘴角勾了勾，“作业写完了？”
林溪的耳朵红了红，把漫画书塞进沙发缝里，“快、快写完了。”
她起身凑到厨房门口，看见林砚正在洗排骨，水流哗哗地响，“哥，今天炖排骨汤吗？”
“嗯，”林砚把洗好的排骨放进砂锅，“你膝盖不是疼吗，多喝点补补。”
他低头切姜片时，没看见林溪盯着他的背影，手指还在摩挲围巾上的线头——这条围巾是去年冬天他织的，针脚有点歪，却是她去年收到最喜欢的礼物，连睡觉都要盖着。
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林溪慌忙跑过去接，声音压得很低。
林砚端着砂锅走到客厅时，正看见她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沙发缝里塞，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
“谁啊？”
林砚把砂锅放在电磁炉上，按下开关。
“没、没谁，”林溪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胡乱换台，“就是同学问作业。”
林砚没追问，转身去厨房拿碗筷。
他端着碗筷出来时，看见林溪正偷偷看手机，手指飞快地打字，嘴角还带着点笑。
他把碗筷放在她面前，“先吃饭，待会儿再聊。”
林溪慌忙把手机锁屏，拿起筷子扒饭，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手机。
林砚把盛好的排骨汤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他看着她小口喝着汤，忽然说：“今天上学路上，是不是有人跟你要微信了？”
林溪喝汤的动作顿了顿，汤勺差点掉在碗里。
“你、你怎么知道？”
她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楼下张阿姨看见的，”林砚夹了块排骨放在她碗里，“她说有个男生跟在你后面，走了两条街。”
他没说其实是昨天晚上他加班，看见林溪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弹出一条消息：“明天还能跟你一起走吗？”
林溪的脸更红了，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没给，”她小声说，“他说话的时候总盯着我的裙子看，讨厌死了。”
林砚的喉结动了动，没接话，只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又夹给她一块。
砂锅还在冒着热气，汤的香味混着梅雨季的潮气，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林溪喝了两口汤，忽然说：“哥，下周我们班要去春游，苏晓说她也去。”
“苏晓？”
林砚愣了愣，想起那个总爱跟在林溪身后的女生，上次家长会还主动跟他打招呼，说“林溪哥哥真帅”。
“嗯，”林溪撇撇嘴，“她昨天还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
林砚端着汤碗的手顿了顿，“你怎么说的？”
“我说没有啊，”林溪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说我哥忙着上班，没时间找女朋友。”
她看见林砚的嘴角勾了勾，心里忽然有点甜，又补充道：“苏晓还说，她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林砚没接话，只把砂锅往她面前推了推，“再喝点汤。”
他看着林溪低头喝汤的样子，头发垂在脸颊边，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想起昨天晚上，他在医院加班，看见林溪发来的消息：“哥，苏晓说她喜欢穿白大褂的男生。”
当时他没回复，现在看着林溪的侧脸，忽然觉得心脏有点慌，像被梅雨季的潮气裹住，透不过气。
晚上林溪起夜时，看见阳台亮着灯。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林砚背对着她站在那里，指尖夹着一支烟，烟蒂的火光在黑暗里明灭。
她知道他戒烟三年了，去年冬天他支气管炎犯得厉害，她哭着把他的烟盒扔了，他从此再也没碰过。
“哥？”
她轻轻喊了一声。
林砚猛地回头，慌忙把烟摁在阳台的水泥台上，动作太急，烫到了指尖也没察觉。
“怎么醒了？”
他走过来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味和雨水的潮气。
“渴了。”
林溪揉了揉眼睛，看见他指尖的红痕，伸手就抓过他的手，“烫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的指尖软软地裹着他的指节，温热的触感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林砚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首到她踮起脚去够冰箱上的创可贴，他才低声说：“没事，不疼。”
林溪没听，固执地把创可贴缠在他指尖，像给娃娃包扎伤口似的，动作慢得要命。
“以后不许抽烟了，”她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他的下巴，“你要是再犯支气管炎，我还哭。”
林砚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结又动了动，最后只“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
他看着林溪转身回房间，脚步轻轻的，像只小猫。
他站在阳台，看着窗外的雨还在下，指尖的创可贴带着她的温度，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好像，越来越怕失去她了。
第二天早上，林砚醒得很早。
他走进厨房准备早餐时，看见林溪的手机放在餐桌上，屏幕亮着，是苏晓发来的消息：“明天春游，我跟老师说跟你一起组队。”
下面还有一条林溪没发出去的草稿：“我要跟我哥一起。”
林砚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没碰，转身去煎鸡蛋。
林溪起床走进厨房时，看见他正在盛粥，慌忙把手机收起来，“哥，早啊。”
“早，”林砚把粥放在她面前，“今天春游，记得带伞，天气预报说有雨。”
“知道啦，”林溪喝着粥，忽然说，“哥，你今天能早点下班吗？
春游结束我想跟你去吃巷口的麻辣烫。”
林砚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想起昨天晚上她盯着手机的样子，又想起苏晓的消息，心里忽然有点酸。
“好，”他点头，“我尽量早点回来。”
林溪立刻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林砚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不管她昨天跟谁聊微信，不管苏晓说什么，只要她还愿意跟他一起吃麻辣烫，就够了。
上午的骨科门诊很忙，林砚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快到中午时，他接到护士长的电话，说有个急诊病人需要会诊。
他赶到急诊室时，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病床上哭，腿上缠着绷带。
小男孩的妈妈说孩子过马路时被电动车撞了，腿可能骨折了。
林砚蹲下来给小男孩检查，手指轻轻摸着他的腿，“别怕，叔叔轻点。”
小男孩哭着抓住他的白大褂，“我要妈妈，我怕疼。”
林砚抬头，看见小男孩的妈妈红着眼眶，忽然想起林溪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在外婆家，林溪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流血了，也是这样哭着抓着他的衣服，喊“哥，我怕”。
他当时蹲下来，用嘴吹着她的膝盖，说“不疼了，哥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没事，只是轻微骨裂，”林砚站起来，对小男孩的妈妈说，“打个石膏，休息几周就好了。”
他看着小男孩被推进病房，心里忽然有点慌——他想起林溪今天要去春游，不知道她有没有带伞，有没有好好走路，会不会像这个小男孩一样摔跤。
他掏出手机，想给林溪发消息，却看见她发来一条朋友圈：“春游真好玩！”
下面配着一张照片，她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笑得很开心，身边站着苏晓，两人靠得很近。
林砚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没发消息，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上的病历，心里却总想着林溪的照片——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了马尾，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比油菜花还好看。
下午三点，林砚终于忙完，提前下班。
他骑着电动车往巷口的麻辣烫店走，心里想着林溪喜欢吃的鱼丸和金针菇。
他走到麻辣烫店门口时，看见林溪站在店门口，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哥，你回来啦！”
“怎么在这里等？”
林砚把电动车停好，走过去，看见她手里的冰淇淋化了不少，糖水顺着指缝往下滴，“怎么不吃？”
“等你一起啊，”林溪把其中一个冰淇淋递给他，“草莓味的，你爱吃的。”
她的指尖沾了点粉色的糖水，蹭到了林砚的手背上，有点黏。
林砚接过冰淇淋，下意识地舔了舔手背上的糖水，甜丝丝的，像林溪刚才的笑容。
“怎么不等我来再买？”
他看着她指尖的糖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帮她擦干净，“化了多可惜。”
“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林溪小声说，“苏晓刚才还说要跟我一起吃晚饭，我跟她说我要跟我哥一起。”
她抬头，看见林砚的嘴角勾了勾，心里忽然有点甜，又补充道：“苏晓还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想请你吃饭，谢谢你上次帮她讲数学题。”
林砚擦纸巾的动作顿了顿，“我没时间，下次再说吧。”
他把擦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牵着林溪走进麻辣烫店，“想吃什么，哥给你点。”
麻辣烫店的老板娘认识他们，笑着打招呼：“小林医生，又带妹妹来吃啊？”
“嗯，”林砚点头，熟练地拿起林溪的专用碗，“要鱼丸、金针菇、豆腐泡，不要香菜，微辣。”
他报完林溪的口味，才拿起自己的碗，“我要牛肉、海带、宽粉，中辣。”
“哥，你最近胃不好，别吃那么辣了，”林溪凑过来，把他碗里的辣椒挑出去一些，“吃微辣就好。”
林砚看着她认真挑辣椒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表——表盘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溪”字，是他工作第一年偷偷刻的。
每次林溪对他好，他都会摸一摸这个字，像在确认她是真的在乎自己。
“知道了，”他点头，任由林溪挑走辣椒，“你也少吃点鱼丸，上次医生说你有点消化不良。”
“知道啦，”林溪撇撇嘴，却还是往自己碗里加了两个鱼丸，“就吃两个，不多吃。”
老板娘把煮好的麻辣烫端上来时，林溪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对林砚说：“是陈瑶。”
她接通电话，声音一下子变得欢快：“瑶瑶，怎么啦？”
陈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有点吵：“溪溪，你在哪儿呢？
春游照片我发你了，你看看好不好看！
对了，明天周末，要不要出来玩？”
“我在跟我哥吃麻辣烫呢，”林溪笑着说，“照片我看了，超好看！
明天……明天我要跟我哥去外婆家，下次再跟你玩好不好？”
“又跟你哥啊？”
陈瑶的声音带着点调侃，“你跟你哥比跟我还亲，我都要吃醋了。”
林溪的脸有点红，看了一眼林砚，小声说：“别瞎说，我跟我哥是兄妹嘛。”
她挂了电话，看见林砚正在喝麻辣烫的汤，“哥，陈瑶说明天想跟我出去玩，我跟她说要去外婆家。”
“想去就去，”林砚抬头，“外婆那边我明天自己去就行，你跟朋友好好玩。”
“不要，”林溪摇头，“我跟你一起去外婆家，陈瑶那边下次再约。”
她夹了个鱼丸放进嘴里，“外婆上次说想我了，我要去看她。”
林砚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忽然暖暖的。
他想起小时候，他们在外婆家，林溪也是这样，不管跟谁玩，都会按时回家跟他一起吃饭。
那时候外婆总说：“溪溪跟阿砚最亲，将来肯定舍不得离开阿砚。”
吃完麻辣烫，外面下起了小雨。
林砚从电动车筐里拿出伞，撑开，把大部分伞面都偏向林溪那边。
“小心点，别踩水。”
他牵着林溪的手，慢慢往家走。
林溪的手软软的，握在他手里，像握着一块温玉。
她忽然说：“哥，今天春游的时候，我差点摔跤了，苏晓扶了我一把。”
“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砚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的膝盖，“没摔疼吧？”
“没有，苏晓扶得快，”林溪摇头，“不过我还是想等你接我，要是你在，肯定不会让我摔跤。”
林砚的心里忽然一紧，他蹲下来，撩起林溪的裙摆，看见她的膝盖上有一块小小的淤青。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怎么不跟我说？”
“就是刚才等你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台阶了，”林溪小声说，“不疼，真的。”
林砚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小心地贴在她的淤青上。
“下次小心点，”他站起来，继续牵着她的手，“要是摔疼了，一定要跟我说。”
“知道啦，”林溪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哥，你今天会诊的时候，手是不是累了？
我看见你刚才拿筷子的时候，手指有点抖。”
林砚愣了愣，“没事，可能有点累。”
他没说其实是上午给小男孩检查的时候，蹲得太久，腿有点麻，手指才会抖。
回到家，林溪拉着林砚坐在沙发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膏，“哥，我给你涂药膏，上次你给我涂的那种，活血化瘀的。”
她挤了点药膏在手上，轻轻揉着林砚的手指，动作很轻。
林砚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头发垂在他的手背上，有点痒。
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在阳台抽烟，其实是因为看到林溪手机上那个男生的消息，心里难受。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他们是兄妹，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一样。
“好了，”林溪把药膏盖好，“明天应该就不抖了。”
她抬头，看见林砚盯着她，眼神有点奇怪，“哥，怎么了？”
“没事，”林砚回过神，摸了摸她的头发，“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外婆家。”
林溪点点头，站起来往房间走。
她走到房间门口，忽然回头，“哥，晚安。”
“晚安。”
林砚看着她关上房门，才站起来，走到阳台。
外面的雨还在下，他掏出手机，翻出林溪的朋友圈，看着那张油菜花田里的照片，手指反复摩挲着屏幕。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好像，越来越离不开林溪了。
他站在阳台，首到雨停了才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想起林溪刚才给她涂药膏的样子，想起她手里化了的冰淇淋，想起她膝盖上的淤青，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想永远这样照顾林溪，不想让任何人把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他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可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林溪的样子。
他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他们是亲兄妹，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这颗心，好像早就跟林溪的心跳在了一起，分不开了。
第二天早上，林砚醒得很早。
他走进厨房准备早餐时，看见林溪的房间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轻轻的呼吸声。
他走过去，看见林溪睡得很熟，嘴角还带着点笑，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他轻轻关上门，转身去厨房。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暖暖的。
他想起昨天晚上的念头，心里忽然有点慌，又有点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