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哀乐嘶哑。
我跪在蒲团上，面无表情地一张一张烧着纸钱。
火光映着我的脸，却照不进一丝暖意。
空气里弥漫着纸灰和劣质燃香混合的古怪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
沈聿就站在我身后，像一根戳在那里的电线杆。
他没有哭，只是浑身紧绷，透着一股焦躁不安。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根本不在婆婆的黑白遗像上，而是时不时地飘向宾客席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素白连衣裙的女人，白薇。
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她才是那个失去至亲的人。
真是可笑。
害死婆婆的凶手，此刻正坐在婆婆的葬礼上，扮演着最伤心欲绝的角色。
而我的丈夫，婆婆的亲生儿子，却在为这个凶手心神不宁。
一个亲戚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安慰：“节哀，苏晴。”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悲伤？
不，我的心早就跟着婆婆从楼梯上摔下去的那一刻，一起摔碎了。
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
“苏晴。”
沈聿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压低声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你看，薇薇她都难过成这样了，她不是故意的，妈的死只是个意外。”
意外？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写满了疲惫和纠结，唯独没有对亡母的哀痛。
“你让她来的？”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砸得沈聿脸色一白。
“她……她也是想来送妈最后一程。”他艰难地解释着，“苏晴，我们能不能别闹了？妈已经走了，我们好好送她走，行吗？”
别闹了。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男人，我爱了五年，嫁给他三年。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爱情，有亲情，有无法分割的联系。
可现在我才明白，在他心里，我，甚至他的亲生母亲，都比不过那个叫白薇的女人。
“沈聿。”我站起身，与他对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觉得，是意外？”
“不然呢？”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又猛地意识到场合不对，立刻压低了音量，焦急地辩解，“警察都看过了，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就是失足！薇薇当时就在旁边，她吓坏了，你为什么非要揪着她不放？”
“是啊，我为什么揪着她不放呢？”我轻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我越过他，径直走向那个还在角落里演戏的女人。
白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哭声一顿，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惊恐地看着我。
“苏晴姐姐，你，你要干什么？阿聿，阿聿你快过来！”
沈聿一个箭步冲过来，张开双臂将白薇护在身后，像一头护崽的野兽。
他警惕地瞪着我：“苏晴！你疯了吗！这是在妈的灵堂上！”
宾客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惊愕和不解。
我没看任何人，眼睛只死死地盯着沈聿。
“疯了？是啊，我早就该疯了。”
“在你为了她，哀求我不要报警，说那只是一个意外的时候。”
“在你为了她，指责我冷血，说我连一个‘病人’都容不下的时候。”
“在你为了她，眼睁睁看着婆婆的尸体在 morgue 里变冷，却还在关心她有没有被吓到的时候！”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沈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他身后的白薇，更是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不起，苏晴姐姐，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跟阿姨解释一下，我真的不是要破坏你们的家庭……”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抬手，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扔在了沈聿的脸上。
那是一小块布料。
一块从男士衬衫袖口上撕下来的，带着精致刺绣的布料。
沈聿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缓缓响起。
“这是警察在婆婆紧握的手心里发现的。”
“沈聿，这块料子，你眼熟吗？”
沈聿死死地捏着那块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当然眼熟。
那件有特殊刺绣的衬衫，是他前几天出差时，我亲手为他熨烫好放进行李箱的。
而婆婆出事那天，他刚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洗。
可那天，他根本没穿那件衬衫。
穿了那件衣服的人，是白薇。
沈聿说，白薇那天淋了雨，浑身湿透了跑到他公司求助，他便把备用的衬衫借给了她。
多么体贴，多么温柔。
我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这能说明什么？”沈聿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可能……可能是妈不小心碰到的……”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身后的白薇，已经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阿聿……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我冷笑一声，转身走回蒲团前，重新跪下。
我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一个字。
这场闹剧，让本就压抑的灵堂更加死寂。
宾客们窃窃私语，看向沈聿和白薇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鄙夷。
沈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过了很久，才僵硬地转过身，拉着白薇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真可悲。
自己的母亲横死，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保护那个嫌疑最大的凶手。
葬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回了那个曾经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屋子里还残留着婆婆生活过的气息。
玄关处摆着她喜欢的兰花，客厅的茶几上还有她没织完的毛衣。
我走上二楼，来到那个夺走她生命的楼梯口。
警察来勘察过，结论是现场没有第二人的痕迹，更像是一场意外失足。
白薇的说辞是，婆婆在下楼时脚下一滑，她想去拉，但没拉住。
多么完美的意外。
如果不是婆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拼尽全力从她身上撕下了那块布料，或许所有人都信了。
沈聿冲了进来。
他双眼通红，像一头困兽，一进门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苏晴！你把那块布料交给警察了？”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然呢？留着给你当纪念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低吼着，情绪几近失控，“我都说了那是个意外！你把东西交上去，警察就会怀疑薇薇！她有抑郁症，她经不起这种调查和***！你非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又是这样。
又是为了白薇。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变冷，变硬。
“沈聿，死的人，是你的妈妈。”我提醒他这个被他刻意遗忘的事实。
“我当然知道！可妈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难道不应该向前看吗？”他振振有词，逻辑荒谬得可笑。
“所以，你的向前看，就是包庇一个杀人凶手，让她逍遥法外？”
“她不是凶手！”沈聿咆哮着，“苏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能不能撤回？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
为了我们这个家。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沈聿，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从他选择相信白薇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
我甩开他的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律师吗？是我，苏晴。关于我丈夫沈聿婚内出轨、转移财产，以及涉嫌包庇凶手的证据，我已经准备好了。对，我们明天见。”
电话那头，律师专业而冷静的声音传来。
而电话这头，沈聿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说什么？”
我挂掉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
“我说，我要跟你离婚。并且，我怀疑你和白薇，合谋杀害了你的母亲。”
我的话音刚落，沈聿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你疯了……苏晴，你真的疯了！”
我没理会他的崩溃，径直走进卧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
这个地方，我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就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苏-苏晴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紧张的男声。
“我是，请问你是？”
“我……我是你们家对面的邻居，我姓王。关于你婆婆的事……那天，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
“您看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
“那天下午，我正好在家休息，听到外面有争吵声。我从窗户看出去，看到你婆婆和那个……那个年轻女人，在楼梯口吵架，吵得很凶。”
“那个女人，是不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我追问道。
“对，对！就是她！她们好像在拉扯，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你婆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男人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果然不是意外！
“这些话，你愿意去跟警察说吗？”我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我害怕……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好惹……”
“王先生，我求你。这对我，对枉死的婆婆，非常重要。”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我说！不能让好人就这么白白死了！”
挂掉电话，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我拿着手机，转身走出卧室。
沈聿还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我走到他面前，将手机举到他眼前，按下了通话记录。
“看到了吗？人证。你现在还觉得，那是一场意外吗？”
沈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又看看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妈妈。
是婆婆的手机号！
我猛地愣住，婆婆的手机明明已经作为证物被警方收走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阴冷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是白薇。
“苏晴姐姐，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她咯咯地笑着，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和挑衅。
“你以为，你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