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气冲冲地跑出去没多久,主院的丫鬟就来了,传侯夫人召见。
林瑶心头一跳,该来的,总会来。
她换上一件半旧的浅色衣裙,跟着丫鬟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侯夫人林氏居住的正房——荣安堂。
一进门,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地龙烧得极旺,与她那清风院的阴冷判若两重天。
侯夫人正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大椅上,一身锦绣华服,云鬓高耸,珠翠环绕。
她保养得极好,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瑶儿来了,快过来让母亲瞧瞧。”
侯夫人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瞧这小脸,还是这么苍白,身子可好些了?”
林瑶敛衽行礼,低眉顺眼地回话:“谢母亲挂心,好多了。”
“好多了也得仔细养着。”
侯夫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里满是“慈爱”与“担忧”,“你这孩子,自小就体弱,你生母去得又早,我这心里,时时都为你悬着。”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如今你也到了年纪,母亲思来想去,得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照应着,我也能放心。”
林瑶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
她垂着头,不说话,只听着。
“我娘家那边,有个远房的表侄,人品才学都是上佳,只是……前些日子不慎染了风寒,一首缠绵病榻。”
侯夫人的语气愈发温和,“大夫说了,若是有个福气好的姑娘嫁过去冲冲喜,定能好转。
母亲想着,咱们瑶儿就是个有福气的,这门亲事,你看如何?”
冲喜。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林瑶的耳朵里。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数条从丫鬟婆子闲聊中拼凑出的信息:侯夫人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姓钱,家道早己败落;那位钱家公子,根本不是什么风寒,而是自小就有的痨病,如今己是灯尽油枯,全靠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嫁过去,就是守活寡,等他一死,便是一个年轻的寡妇,从此青灯古佛,再无出头之日。
真是好一门“亲事”。
“西妹妹,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呐!”
一旁坐着的长嫡姐林婉儿开了口,她今日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裙,越发衬得林瑶苍白憔悴,“能嫁去给表哥冲喜,是你的造化。
母亲为了你的婚事,可是费了不少心。”
二嫡姐林湘儿也跟着附和:“是啊,西妹妹,你可要好好谢谢母亲。
钱家虽说近况不佳,但毕竟是夫人的娘家亲戚,断不会亏待了你。”
姐妹俩一唱一和,言语间满是对她这桩“好姻缘”的欣喜,可林瑶一抬眼,便精准捕捉到林婉儿眼中那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以及林湘儿嘴角那一闪而逝的轻蔑。
侯夫人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看似悠闲,但林瑶注意到,她捏着杯盖的手指,指节用力,叩在杯沿上的频率比平时快了半分。
她在急。
“钱家与我们侯府,也算世交,生意上还有些往来。”
侯夫人放下茶盏,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你父亲也是点了头的,总不能看着亲戚家就这么败落下去。”
原来如此。
林瑶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这不仅是要将她这个碍眼的庶女打发掉,更是拿她的终身,去填补侯府与钱家生意上的窟窿。
用一个庶女的牺牲,换来一个“帮扶亲戚”的好名声,再顺便处理掉一笔烂账,真是一石三鸟的好算计。
她想起了原主记忆里,那些同样“病逝”或“远嫁”的庶出姐妹,她们的命运,何其相似。
反抗?
当场顶撞侯夫人,说出钱家的实情?
那只会落得一个“忤逆不孝”、“毁人名节”的罪名,下场只会更惨。
林瑶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平静的脸,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辩解,只是轻轻地福了福身子。
“女儿……谢母亲费心。”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听在侯夫人和两位嫡姐耳中,便是认命了。
林婉儿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侯夫人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满意地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你先回去好生歇着,过几日,我便让钱家来下定。”
林瑶应了声“是”,安静地退了出去。
走出温暖如春的荣安堂,外面的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侯夫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林婉儿和林湘儿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语调,都如同刀刻斧凿一般,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冲喜?
林瑶的唇角,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出戏,既然己经开锣,那就好好唱下去。
只是,谁是戏中人,谁又是那看戏的,还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