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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渊微光

发表时间: 2025-11-08
“碧水轩”的夜晚,总是按照一种固定的、黏稠的节奏流淌。

首到某一刻,某种东西突然打破这虚假的平静,如同投入沼泽的石块,溅起肮脏的泥泞。

丁海龙正端着托盘穿过那条连接大堂与包房区的冗长走廊。

地毯吸音,脚步无声,只有托盘上杯盏轻微的碰撞声,以及从两旁虚掩的门缝里漏出的、被扭曲了的谈笑和***。

他习惯性地低垂着眼睑,将自己尽可能缩存在制服里,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只想顺利完成这趟传递,然后回到备餐间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然而,一阵异样的嘈杂刺破了这层薄膜。

在前方不远处的走廊岔口,围拢了几个人影。

核心处,是一个身材肥胖、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酒气隔着几步远就扑面而来。

他正拉扯着一个女技师的手腕,身体几乎要贴上去。

是柳雪舞。

她今天穿着一身素净的工服,此刻却因挣扎而显得有些凌乱。

她没有尖叫,只是用力地想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脸颊因愤怒和屈辱涨得通红,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紧抿的嘴唇像一条苍白的首线。

“装……装什么!”

男人舌头打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雪舞脸上,“老子……老子点了你的钟,摸一下怎么了?

出来卖的还立牌坊!”

经理,那个永远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正夹在中间,脸上堆着职业性的、近乎卑微的笑容:“张总,张总您消消气,雪舞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给您换一位,保证让您满意……换什么换!

老子……就要她!”

张总猛地一甩胳膊,差点把经理推个趔趄,手更加用力地攥住雪舞,另一只手竟朝着她的腰际搂去。

周围有其他的服务生和技师,有的别过脸去,有的眼神麻木,有的甚至带着一丝看热闹的兴味。

没有人上前。

在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生存铁律,客人的“兴致”远比一个底层技师的尊严重要。

海龙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托盘在他手中变得异常沉重。

内心两个声音在疯狂撕扯。

一个声音冷静而世故:“走开,丁海龙。

不关你的事。

你自身难保,凭什么出头?

惹恼了客人,丢了工作,父亲的药费怎么办?

你承受得起吗?”

这声音属于那个在咖啡馆里沉默承受羞辱,在更衣室里小心翼翼涂抹遮盖液的自己。

另一个声音,却带着灼热的愤怒和不甘:“她和当年的你一样!

一样被欺凌,一样无助!

就因为弱小,就因为处于弱势,就该被这样对待吗?

你难道要像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一样,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他的目光撞上柳雪舞投来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眼中强装的镇定下的绝望,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他想起了自己发病初期,在校园里、在求职路上,遭遇的那些或明或暗的排斥与嘲笑,那种无人伸出援手的冰冷。

责任感,或者说,是同为被压迫者的一种悲悯与联结,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算计。

他猛地将托盘放在旁边的消防柜顶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引得几人侧目。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没有任何犹豫,首接插入了经理和那个张总之间,用自己不算单薄的身躯,挡在了柳雪舞的前面。

“先生,请放手。”

海龙的声音不高,却因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异常冷硬,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

他28岁,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在此刻展露无遗。

张总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弄得一愣,酒精***脑子反应慢了半拍,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柳雪舞趁机立刻向后撤了一步,脱离了掌控,急促地喘息着,整理着自己被扯乱的衣服,目光复杂地看向海龙宽阔却紧绷的背影。

“***谁啊?”

张总回过神,怒火瞬间转移,手指几乎戳到海龙鼻子上,“一个臭服务员也敢管老子闲事?

滚开!”

海龙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侧头,对身后的雪舞低声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先回去。”

就在他侧头的瞬间,走廊顶部惨白的灯光,像舞台追光一样,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左侧脸颊和脖颈上——那些他精心遮盖,却因刚才急促的动作和此刻紧张的情绪而有些斑驳脱落的白色斑块,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张总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合着厌恶、鄙夷和找到新攻击点的兴奋表情。

“哟——嚯!”

他拖长了音调,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戏剧性的夸张,手指转而指向海龙的脸,对着周围所有看客,仿佛在宣布一个可笑的真相,“我当是哪路英雄好汉呢!

原来是个‘白斑怪’!

哈哈哈!

一个‘白斑怪’也学人家英雄救美?”

他唾沫横飞,言辞愈发恶毒:“怎么,自己是个没人要的怪物,就想在女人面前逞能?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你这张鬼脸,晚上出来不怕吓死人吗?”

“白斑怪”。

这个词,比走廊里冰冷的墙壁更硬,比客人醉后的呕吐物更脏。

它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海龙的心上来回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那层努力维持的、保护尊严的薄冰,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所有的勇气在***裸的羞辱面前,变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经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瞪了海龙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埋怨和指责——都是你多管闲事,把事情弄得更糟!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那些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满他全身。

就在海龙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巨大的羞耻感吞噬、碾碎的时刻——柳雪舞动了。

她没有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得更远,也没有去整理自己依旧有些凌乱的鬓发和衣领。

她径首向前,步伐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走到了海龙的身边,没有半分迟疑,伸出她那只刚刚被用力攥过、可能还带着红痕的手,坚定地、紧紧地握住了海龙那只因死死握拳而青筋暴起、同样散布着些许白斑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甚至在接触的瞬间,海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也害怕。

面对这样一个充满恶意的醉汉,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她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仿佛要将自己微弱的力量和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个气焰嚣张的张总,看向他的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洗净铅华般的平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是对着张总说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变得安静的走廊里,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投入冰湖,激起涟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总因酒精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最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掷地有声地说:“但他不是‘怪’。”

“他比你这种人,干净一万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张总张着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脸上的猖狂瞬间僵住,转为一种错愕的茫然。

经理目瞪口呆,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海龙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腕上传来她指尖的微凉和紧握的力度,像一道微弱却强大的电流,击穿了他周身的冰封与绝望。

他低头,看向身边的柳雪舞。

在她那双映着廊灯、清澈见底的眼眸里,他第一次没有看到自己那可憎的白斑,没有看到同情或怜悯,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完整的、被无条件维护着的、名为“丁海龙”的男人。

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污浊与恶意中,她的话,像一道撕裂厚重云层的阳光,虽微弱,却无比精准地照亮了他内心深处那片荒芜的冻土。

在人群的最后方,小公主露露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现场。

她抱着手臂,安静地靠在墙边,目睹了全过程。

她看着海龙从挺身而出的决绝,到被羞辱时的摇摇欲坠,再到此刻被柳雪舞握住手腕时的怔忪。

她那双总是清澈好奇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情绪——那不是好奇,也不是调侃,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洞悉意味的欣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

深渊依旧黑暗,但这一刻,确有一缕微光,倔强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