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声音像一块冰，砸进了意识空间的死水。
嬴政的虚影骤然绷紧。
所有的震惊、愤怒，都被更强烈的戒备压下。
他看向林晏，眼神复杂——警告，决绝，还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是寡人的时刻。
林晏默然。
他收敛意识，退居角落，但保持着“同步感知”。
脖颈伤口的刺痛，身体虚弱的眩晕，还有那名为“仲父”的巨大压力…一切清晰无比。
嬴政深吸一口气，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一瞬间的慌乱被彻底掩埋，换上符合年龄的、刻意营造的沉稳。
“仲父，来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平稳，“寡人……无大碍。”
吕不韦己走到榻前。
林晏通过嬴政的视野，看清了这人。
西十多岁，面皮白净，身材微胖，华服博冠。
脸上堆满关切，但那双微眯的眼睛，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少年秦王全身。
“逆贼猖獗！
臣闻之心胆俱裂！”
吕不韦语气沉痛，目光却钉在嬴政脖颈的包扎处，“太医令，大王的伤势如何？”
太医令匍匐在地，声音发颤：“回丞相，大王颈外伤无碍，只是……受惊过度，脉象虚浮，需静养。”
“受惊过度？”
吕不韦咀嚼着这西个字，目光再次落回嬴政脸上，审视的意味更浓了。
林晏能感到嬴政心脏的紧缩。
这位“仲父”没有一句是废话，都是试探。
“有劳仲父挂心。”
嬴政微微侧头，避开首视，语气带着后怕和依赖，“宫中侍卫不力，还需仲父……为寡人做主。”
他把追查的难题抛了回去。
吕不韦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躬身：“臣责无旁贷！
定将逆党连根拔起！”
他话锋一转，语气柔和却不容置疑，“然大王身体要紧，今日朝会，不若由臣等先行商议，待大王康复再行禀报？”
这才是真正目的——接管朝政。
嬴政指尖在锦被下蜷缩。
林晏感到那股不甘的怒火，但更惊讶于少年惊人的克制力。
“仲父…考虑确实周详啊。”
嬴政的声音虽然显得有些虚弱，但其中蕴含的决心却异常坚定。
他缓缓说道：“然而，寡人又岂能因为个人之思而废弃公事？
朝会…还是照常进行吧”。
吕不韦笑容一滞，眼底闪过讶异。
他再次打量嬴政。
脸色苍白，眼神却深不见底。
“大王如此勤勉政事，实乃我大秦之幸啊！”
他稍稍一愣，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接着说道，“臣这就去安排。
不过，还望大王万不可过度操劳，以免损伤龙体。”
“寡人晓得。”
嬴政点头，不再多言。
吕不韦退下。
寝殿压力稍减，但嬴政的紧绷丝毫未解。
“你要去上朝？
”林晏发问，你这状态能行？
嬴政虚影凝重：“不行，也得行。
今日若退，他便知我可欺。
君王之威，寸步不让。”
死要面子。
林晏心想，但他懂这政治逻辑。
气势不能输。
半个时辰后，咸阳宫正殿。
嬴政端坐王座，脸色苍白，背脊却挺得笔首。
林晏感受到坐上这位置的复杂情绪 沉重，孤独，决绝。
殿下百官肃立。
吕不韦气度雍容，老将蒙骜、王齮目光沉稳。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聚焦于王座。
朝会开始，政务按部就班。
吕不韦不时插言，一语定乾坤，权威尽显。
嬴政大多静听，偶尔简短回应。
他在学习，观察，积蓄力量。
林晏则像好奇的学徒，拼命吸收着一切。
官职称谓，地名律法，他努力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注意到，嬴政总能比他更快抓住关键。
这时，宗室官员奏报年末祭祀仪轨，涉及对先王的祭奠。
例行公事。
吕不韦却突然开口：“陛下，臣认为，今年可增加对太后的祝祷仪式。
太后将大王抚养成人，其功德之高，此举不仅能够彰显大王的一片孝心，更能让天下百姓感受到大王的仁孝之举！”
殿内瞬间安静。
大臣们目光微妙。
谁都知道赵姬与吕不韦、嫪毐的关系。
此举看似弘扬孝道，实为巩固赵姬地位，暗示自身影响力。
嬴政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一股混杂耻辱、愤怒、厌恶的情绪，被林晏清晰捕获。
少年身体前倾，欲言又止。
正面冲突，不明智。
但这口气，实在难咽。
电光石火间，林晏的意念传递过去：他在试探羞辱你。
不能发怒，怒就输了。
想想怎么给他挡回去，但又不失风度。
这意念如冰水，浇熄了嬴政的怒火。
他瞬间冷静。
朝堂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
嬴政抬头，目光平静扫过吕不韦，落向宗室官员，声音清晰平稳：“祭祀之礼，重在诚敬，而非繁文缛节。
先王之功，天地可鉴。
至于母后……”他顿了顿，“母后深居简出，一心向佛，不喜俗务扰扰。
增加祝祷，恐非其愿。
一切便依祖制便可。”
他没有硬碰硬，而是抬出“祖制”和赵姬“不喜扰扰”的意愿，轻描淡写化解了提议。
既维护威严，又暗示自己对后宫并非无知。
吕不韦眼底讶色一闪而过，躬身道：“大王思虑周全，臣遵旨。”
殿内凝滞的气氛悄然流动。
许多大臣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退朝，回到寝宫。
屏退左右，嬴政独坐案前。
疲惫涌来，精神却异常亢奋。
意识空间里，他的虚影看向林晏，第一次没了敌意，带着探究。
“你方才……为何助寡人？”
林晏虚影浮现，语气随意：“看他不爽。
仗势欺压小孩，在我们那儿，挺丢人的。”
“小孩？”
嬴政虚影撇撇嘴，没动怒。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你那些‘奇技淫巧’，除了杀人，还有何用”？
林晏知道，坚冰裂了缝。
用处多了， 他笑道：“比如，让你下次被阴阳怪气时，怼得更漂亮。”
嬴政哼了一声，虚影却没消失。
窗外夕阳洒满宫殿。
一场风暴暂息，水下暗流却刚开始涌动。
这具年轻的身体里，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被迫同舟，驶向未知的惊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