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带着一股不肯罢休的黏腻劲儿，将天地间最后一点热气也浇灭了。
顾晏之僵在原地，耳根那点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与他苍白憔悴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对一个女子说出“以身相许”的话，更没想到，会被对方如此不留情面地当场拆穿昨夜的失态。
那“妖女”二字，像两根烧红的针，扎进他混沌的记忆里，带来些许模糊又羞耻的片段——滚烫的肌肤触及一抹微凉，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口中似乎确实呓语着什么……他喉结又滚动了一下，这次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难堪。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荒芜的麻木被一层薄薄的愠怒和窘迫取代，总算有了点活气。
沈钰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被骂“妖女”而起的微末不快也散了。
她没再理会他，自顾自低下头，小心而又迅速地解决掉剩下的几个小笼包。
滚烫的肉馅和柔软的面皮下肚，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也让她恢复了些许力气。
周围窥探的目光因为顾晏之的阻挡和沈钰迅速的动作，渐渐失望地散去，只剩下那个老婆子还在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嘴里无声地蠕动着。
沈钰不是圣母，在这朝不保夕的逃荒路上，她自身难保。
但她终究狠不下心完全视而不见。
她抿了抿唇，意识沉入系统空间，看着那可怜巴巴又跌回个位数的积分，叹了口气。
用最后几点积分，兑换了一小块压缩饼干，迅速塞进老婆子干枯如鸡爪的手里。
老婆子一愣，随即浑浊的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紧紧攥住饼干，像怕人抢走似的，飞快地缩到角落，连句谢谢都顾不上说，便狼吞虎咽起来。
沈钰移开目光，看向依旧僵立在她面前的顾晏之。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被雷劈过却不肯倒下的青松，落魄，却依旧带着某种顽固的挺拔。
“喂，”沈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吃饱后的懒洋洋，“‘以身相许’就免了。”
顾晏之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抬眼看她，眼神复杂。
“不过，”沈钰话锋一转，掂量了一下手里空空如也的自热饭盒，随手扔到一旁的碎石堆里，“我这儿，缺个帮忙干活的。”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坦诚得像在评估一件工具的实用性：“看你个子挺高，手脚也齐全，虽然现在弱了点……帮我背东西，搭把手，遇到麻烦挡一挡。
作为报酬，”她顿了顿，从身后（实则是从空间里）摸出半个刚才没舍得吃完、用油纸包着的杂粮馍馍——这是她前几天用积分换的存货，“管你饿不死。
干不干？”
顾晏之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半个杂粮馍馍上。
食物的诱惑压倒了一切，包括那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他几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急切嘶哑：“……干。”
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那半个馍馍。
沈钰却手腕一缩，避开了。
顾晏之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规矩先立下，”沈钰看着他，眼神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第一，我的话，你得听。
第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第三，”她指了指自己，“我叫沈钰。
记住了，你的雇主，叫沈钰。”
不是“妖女”。
顾晏之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滴落。
最终，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顾晏之。”
“成交。”
沈钰这才把半个馍馍递过去。
顾晏之接过，几乎是本能地，以一种近乎凶狠的速度，三两口就将那半个干硬的馍馍塞进了嘴里，猛烈地咀嚼、吞咽，因为吃得太急，忍不住弓着腰呛咳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沈钰默默看着，没说话，也没给他水。
她知道，这是他必须经历的，打掉那身傲骨的第一步。
她现在给他的每一口吃的，都不是施舍，是报酬，是他用劳动和服从换来的。
等他稍微平复下来，沈钰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吧，顾伙计。
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过夜，这河床底下可不安全。”
她率先朝着人群稀疏些的上游方向走去，步履不算快，却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
顾晏之看着她的背影，女孩身形瘦小，衣裳褴褛，走在泥泞中却异常稳当。
他抿了抿依旧干裂的唇，口腔里还残留着杂粮馍馍粗糙划过的感觉，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那小笼包的油润香气。
他抬步，沉默地跟了上去。
脚步虚浮，却一步不落。
雨幕之中，一前一后两个身影，融入了望不到头的逃荒洪流。
沈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冰冷的剔骨刀，又感受了一下脑海中那个小小的系统光屏。
多了个拖油瓶……不，是伙计。
看来，得想办法多赚点积分了。
她目光扫过路边枯死的树木，以及那些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难民，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系统任务列表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采集和探索任务。
而跟在她身后的顾晏之，则在努力调整着呼吸，节省着每一分体力。
他低垂着眼，目光偶尔掠过沈钰的背影，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全然的麻木或窘迫，而是沉淀下了一丝探究，以及……在绝境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对活下去的算计。
这逃荒路，似乎因为前面那个叫沈钰的女子，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沈钰的脑海中“叮”了一声。
触发限时任务：采集十株“血见愁”。
地点：前方三里，废弃土地庙后山坡。
奖励：积分50点，初级伤药配方×1。
沈钰脚步微微一顿，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活儿，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