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村庄,如今成了名为“天下会”的临时据点。
那尊人马冰雕,陈玄并未让人挪动,它就那样矗立在村口,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也像一座宣告新秩序建立的诡异丰碑。
所有经过它的人,无论是原本的村民,还是投降后惴惴不安的马匪,都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陈玄……或者说,开始逐渐代入“雄霸”身份的陈玄,坐在村里唯一一间还算完整、原本属于村正的空屋主位上。
屋内燃着一个简陋的火盆,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却无法完全融化他眉宇间那抹新凝结的冷峻。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下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椅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下方,是几十个挤在屋里、鸦雀无声的人们。
村民们面黄肌瘦,惊魂未定。
投降的马匪们则缩着脖子,眼神闪烁,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命运。
内患虽以雷霆手段暂时压下,但外忧未绝。
粮食所剩无几,御寒之物严重短缺,受伤的人需要救治,更重要的是,周边是否还有其他土匪势力?
北凉的边军对此地又是什么态度?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缠绕在陈玄心头。
雄霸的武学记忆和内力给了他安身立命、震慑宵小的绝对力量,但如何经营一个势力,如何在这看似蛮荒实则关系错综复杂的边境地带立足并发展,这些具体的、琐碎的事务,仍需他自己摸索、决策。
这种掌控力量却缺乏经验的割裂感,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屋外,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呜咽着拍打着门窗。
就在这片沉寂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一个极其突兀、尖细、带着夸张谄媚意味的声音,如同一把钝刀,猛地划破了凝重的空气!
“帮主!
英明神武、霸绝天下的帮主大人呦——!”
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极其滑稽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风雪中冲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来人约莫三十岁年纪,身材瘦削,面皮白净得过分,显然是精心敷了一层粉,双颊还古怪地打着两团不自然的红晕,嘴唇点了朱砂,显得格外鲜艳。
他头戴一顶歪歪斜斜、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文士巾,身上却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多处打着补丁、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绸缎质地的青色长衫,脚下蹬着一双露了脚趾的破棉靴。
最引人发笑的,是他手里还故作风雅地摇着一把羽毛脱落大半的破羽扇,与这严寒天气格格不入。
他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细缝,一路小跑到陈玄座前约五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动作极其浮夸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行了一个不伦不类、却幅度极大的叩首礼。
“文丑丑参见帮主!
恭贺帮主于微末中创立天下会,铲除奸邪,救民水火!
此乃顺应天命,泽被苍生之举啊!”
他抬起头,用那尖细的嗓音继续高呼,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来,“帮主您拳镇山河,霸气侧漏,丑丑在十里之外就感受到您那无与伦比的王霸之气,特日夜兼程,顶风冒雪前来投奔,愿为帮主效犬马之劳,牵马坠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连串如同唱戏般、辞藻华丽却空洞无比的马屁,把屋里所有人都拍懵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可思议。
投降的马匪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有人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冻出了幻觉,心想这怕不是个从哪个戏班子里跑出来的疯子?
陈玄的目光落在文丑丑身上,平静无波。
几乎在同时,他的视线边缘,一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自动浮现。
新手辅助礼包:文丑丑!
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甚至没有让文丑丑起身,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指尖轻轻抵着下颌,用一种审视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文丑丑见陈玄不语,脸上谄媚的笑容更盛,仿佛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他猛地抬起拿着羽扇的手,指向门外那依旧呼啸的风雪,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戏剧性的颤音。
“帮主您看!
您细看!
昨夜至今,风雪交加,天地同悲,此乃‘天哭’!
为何?
老天爷都在为您这位真龙受困于浅滩而哭泣啊!
今日您一拳定乾坤,立下天下会不世之基业,便是潜龙出渊,风云际会之始!
丑丑虽不才,亦通晓些许星象卜算之术,敢以项上人头断言,不出三年,不!
或许只需一载!
这北凉、离阳、北莽的偌大江湖,都得在帮主您的神威之下,匍匐颤抖,望风归顺!”
他话语荒诞,表情浮夸,肢体动作极大。
然而,不知为何,那“真龙”、“潜龙出渊”、“风云际会”、“匍匐颤抖”等字眼,配合着他那笃定无比、仿佛在陈述天地至理般的神情,竟让在场一些心思活络之人,特别是那几个原本的马匪小头目,心中隐隐一动。
他们再次偷偷抬眼看向主位上那位沉默的少年,回想起村口那尊诡异的冰雕。
一个荒谬却又忍不住去想象的念头开始滋生。
或许,可能,这位神秘强大得不像话的新主人,真的能做到?
陈玄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压迫感:“你叫文丑丑?”
“正是小的!
文采斐然的文,丑角之丑……呃,不对不对,”文丑丑连忙应道,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自我纠正,“是丑时之丑,寓意否极泰来,为帮主迎来光明璀璨之未来!”
陈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既如此,你便留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众人,“眼下会中初立,百废待兴,事务繁杂。
文丑丑,由你暂且打理一应琐碎杂务,维持秩序。”
“丑丑得令!
定不负帮主信任!”
文丑丑喜不自胜,又是一个夸张的大礼,随即动作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当他转向屋内众人时,脸上那极致的谄媚笑容瞬间收敛了五分,虽然嘴角依旧习惯性地上翘,但眼神里却多了三分精明的算计与两分不容置疑的厉色。
那柄破羽扇也不再胡乱摇晃,而是被他握在手中,如同权杖般轻轻点指着。
“都听见了吗?
帮主有令!
天下会草创,正值用人之际,既往些许咎错,帮主宽宏,暂且不究!
但往后,需尽心竭力,以报帮主活命之恩,共建不世霸业!”
他声音依旧尖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你,你,还有你们几个,”他随手点向几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村民和原匪徒,“立刻去清点库房存粮、可用兵器、御寒衣物,统计现有人员数目、伤患情况,造册登记,半个时辰后报与我知!”
“你们这些人,”他又指向那些身强力壮的原匪徒,“去修补寨墙,清理路障,于村外险要处设置岗哨,轮流值守!
动作都快着点!
谁敢偷奸耍滑,阳奉阴违,耽误了帮主的霸业,我文丑丑第一个不答应,帮主的神拳,想必也不介意再多几尊冰雕摆设!”
他条理清晰,指令明确,瞬间将杂乱的人群分派了任务。
众人被他陡然转变的气势所慑,加上陈玄默许的态度,纷纷应诺,行动起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破屋内外,顿时多了几分忙碌的生机。
陈玄依旧坐在主位上,看着文丑丑如同穿花蝴蝶般指挥若定,处理着那些让他觉得头疼的琐事,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