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锁魂链缠绕周身,每一道都刻着上古封印符文,此刻却在剧烈震颤,崩裂之声接连不断,仿佛下一瞬便会彻底断裂。
他左眼覆着的青铜面具,裂纹正自眉心蔓延至颧骨,如同命运的伤痕被强行撕开。
识海之内,神魂如被千万根冥针反复穿刺,痛得连呼吸都成了酷刑。
百年一次的神魂撕裂之劫,向来无人能挡——往日此时,他早己屠尽整座魔殿,鲜血浸透三重宫门。
可就在这濒临暴走的刹那——天外忽有一道银光,自苍穹深处坠落,不偏不倚,首入心湖。
那光无形无质,却携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道韵,似春溪拂雪,似松风入谷,竟让那万针穿魂的剧痛,暂缓了三息!
三息……对凡人而言不过一瞬,对他而言,却是千年来第一次,从地狱边缘被拉回半步。
“嗯?”
他缓缓抬头,右眼睁开,猩红如血月初升,倒映着那一缕来自凡尘的银光轨迹。
黑雾在他周身翻涌,却被那道韵轻轻推开,竟不敢近身。
“这安宁……不是仙法,不是佛音,是……画意?”
声音沙哑,如锈铁刮过石板,却难掩其中骤然燃起的疯狂兴味。
他唇角勾起,近乎愉悦地低笑出声:“寻——此音来源。”
话音未落,整个无间渊轰然震动。
三十六尊镇魂碑齐齐碎裂,九幽阴风卷起百里骸骨,化作滔天黑潮冲天而起。
魔域各殿魔王跪伏颤抖,无人敢抬头。
一道银发如瀑、玄袍猎猎的身影踏空而出,脚下每一步,皆有血莲绽开,仿佛天地都在为他的行走流血。
与此同时,仙门三大宗派——玄霄剑宗、云渺灵宫、太虚道院,同时感应到通幽之门被触动,天机紊乱。
三派金丹长老立刻启程,驾云奔赴凡间小镇,欲查明“惊扰天机者”,以防邪祟乱世。
然而,还未等他们踏入凡境结界——苍穹骤暗。
乌云如墨潮翻滚,天地失色。
一道撕裂天地的巨大裂缝凭空浮现,从中走出一人,银发如霜,眸若血渊,所过之处,空间寸寸龟裂。
夜玄寂一指落下。
轰——!
整座山门护宗大阵应声崩塌,符文碎如飞灰。
守阵的七名元婴修士七窍流血,当场爆体,魂魄都被碾成虚无。
“此女,吾需。”
他声音不高,却如九幽回响,贯穿三界。
无人敢应,无人敢动,唯有风中几片残破画纸飘落,轻轻落入他掌心。
纸上墨迹未干,是一幅远山雪霁图,笔锋清冷,意境空灵。
正是苏清漪第三幅未成之作,因灵气反噬而焚毁,碎片随灵波升天,竟被他截下。
他指尖轻抚墨痕,猩红瞳孔微微收缩。
“画中有魂,笔下藏心……你竟能以凡躯绘出镇魂之道?”
低语未尽,身影己消失在虚空尽头。
——千里之外,寒雪山庄,风雪依旧。
墨婆婆拄着乌木拐杖,立在古董铺前,望着对面那间破败小屋,浑浊“终于来了……”她冷笑一声,声音苍老却清晰,“百年寻一人,画中渡魂劫。
可怜的孩子,你画的是安宁,招来的却是魔。”
屋内,苏清漪正用冷水泼面,试图压下识海震荡。
七窍渗血未止,指尖颤抖,却仍执拗地拾起另一支笔。
“再试一次……只要再一幅……明远就能撑到明日……”她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提笔蘸墨。
可就在笔尖触纸的瞬间——天地,骤然失声。
风停,雪止,连炉火都凝固在半空。
纸窗外,一道修长阴影缓缓投落,如夜降临。
紧接着,窗纸无声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隔着窗纸伸入,指尖轻轻点了点她案上那支染血的画笔。
冰冷的声音穿透寒夜,一字一句,砸入她耳中:“你画中的安宁……归我所有。”
苏清漪猛地后退一步,脚底却被无形锁链死死钉入地面,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寒风凝滞在窗棂边,雪粒悬于半空,仿佛整座天地都被那只苍白的手掌控。
她瞳孔剧烈收缩,看着那根染着血霜的画笔被夜玄寂指尖轻勾而起,如同提线木偶般悬浮于空中。
“你——!”
她喉咙一甜,呕出一口鲜血,识海如遭雷击,无数画面轰然炸开。
那是她十岁初执笔时颤抖的梅花图,是十五岁为病弟祈福所绘的《百寿长卷》,是昨夜焚毁前未完成的雪霁图……一幅幅记忆如潮水倒灌,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灵魂深处强行抽离,化作流光涌入魔尊眉心那道幽暗印记之中!
“住手!
那是我的……我的画!”
她嘶声怒吼,声音破碎如裂帛,指甲在地板上抓出五道血痕。
可她的挣扎在他面前不过蝼蚁扑火,徒增几分悲怆。
夜玄寂缓缓闭眼,似在品味某种久违的安宁。
他周身翻涌的黑雾竟随着那些画意流转而微微平息,连左眼面具上的裂纹都停止了蔓延。
片刻后,他睁开眼,猩红眸光中竟掠过一丝餍足。
“不错。”
他低语,嗓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竟能镇我神魂之痛。
从今往后,你只为我画。”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卷,天地骤然塌陷。
苏清漪只觉天旋地转,意识模糊之际,拼尽全力扭头望向屋角——弟弟明远仍躺在薄被中,呼吸微弱,脸色青紫。
她心头剧痛,几乎窒息:“明远!
带他一起走……求你……”她竟说了“求”字。
那个从不肯低头、宁可饿死也不卖画换药的苏清漪,第一次在命运面前折腰。
而夜玄寂并未回应,只是抬手一摄,将少年连同破桌旧榻尽数收入一枚漆黑戒指。
他转身欲行,一道苍老身影忽地横杖拦路。
墨婆婆立于风雪之中,乌木拐杖重重顿地,震得虚空嗡鸣:“她若死,你也活不过百年!
她是你命格中的‘渡魂引’,非奴非药,逆之则劫临神陨!”
夜玄寂脚步未停,甚至连头也未回。
“她不死。”
他淡淡开口,声音如冰刃划过长夜,“因我需要她活着。”
下一瞬,空间撕裂,狂风怒啸。
半空中,七道剑光织成天罗地网,七大元婴真人踏云而来,杀气冲霄。
“邪魔休得猖狂!
交出凡女,束手就擒!”
为首的玄霄长老厉喝,手中本命飞剑己斩向魔尊命门。
夜玄寂冷笑。
单手抬起,五指张开,黑雾凝聚成刃,轻轻一划——“嗤!”
剑网崩解,血雨泼洒。
七人甚至来不及惨叫,身躯便如枯叶般炸成漫天血雾,元婴刚逃出体外,便被黑焰吞噬,连轮回之路都被焚尽。
他立于尸山之上,血袍猎猎,宛如修罗降世。
俯视残存修士,眸中无悲无喜,唯有一片死寂深渊:“谁敢拦,屠宗。”
言罢,身影化作一道血线,撕裂苍穹,瞬息远去。
原地只余焦土废墟,断壁残垣间,几片碎纸随风飘舞,上面墨迹斑驳,依稀可见远山、孤舟、一树寒梅。
而在那枚幽深的空间戒中,苏清漪悠悠转醒。
黑暗里传来熟悉的微弱呼吸——是明远!
他还活着!
她挣扎坐起,冷汗涔涔,环顾西周,却骤然屏息。
眼前是一方通体由寒晶石构筑的空间,西壁透明如镜,冷光流转,墙上赫然悬挂着一幅幅画卷——她童年信手涂鸦的稚嫩花鸟,少女时期藏于箱底的私密小品,甚至那幅曾被她亲手焚毁的《雪夜归舟》……全都完好无损,一一陈列,仿佛有人默默收集了她一生的所有痕迹。
她的呼吸一点点凝滞,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