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停职的第二天,林守义像个真正的幽灵一样,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潜行。
他换上了多年未穿的旧夹克,戴上鸭舌帽和口罩,用现金支付一切费用,避免使用任何可能被追踪的电子设备。
那个老旧小区成了他临时的避难所,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孤独的味道。
女儿小雨的照片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他给前妻打了电话,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提醒她最近注意安全,加强接送,却没有透露停职和威胁的事情,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前妻虽然疑惑,但听出他语气中的凝重,没有多问。
现在,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对手构筑的迷宫中找到出路。
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赵建国。
赵建国是当年“幻影杀手”专案组的第一任组长,也是林守义的师父。
他性格刚首,经验丰富,但在案件侦破陷入僵局时,因压力过大突发心肌炎,被迫退出了一线调查。
退休后,他住在城西一个安静的老干部家属院里,深居简出。
林守义选择在午后拜访,这个时间小区里人最少。
他绕开正门,从一段矮墙翻入,像多年前执行跟踪任务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赵建国的单元楼下。
敲开门,赵建国看到包裹严实的林守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什么也没问,侧身让林守义进屋,然后警惕地关上门,拉上了客厅的窗帘。
“我就知道你会来。”
赵建国的声音苍老而沙哑,他给林守义倒了杯浓茶,“局里的事情,我听说了。
荒唐!”
简单的两个字,让林守义心中一暖。
在这个众叛亲离的时刻,师父的信任显得尤为珍贵。
“师父,我长话短说。”
林守义摘下口罩,拿出手机,调出那张老照片,“您看看这个。”
赵建国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屏幕上的黑白影像。
当他看到中间那个冷峻的警官,以及后面混凝土柱子上的标记时,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照片……你从哪里弄来的?”
赵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董明远藏在档案馆的1947年档案里。”
林守义紧紧盯着赵建国的眼睛,“师父,您认识照片上的人,对吗?
这个标记,到底是怎么回事?
它怎么可能出现在几十年前?”
赵建国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守义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客厅里只有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唉……”最终,赵建国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件事,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以为会带进棺材里。”
他站起身,从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底层,翻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林守义。
里面是几张更模糊的照片和一些剪报碎片。
“中间那个人,叫刘振海。”
赵建国指着老照片上的冷峻警官,“解放前,他是旧警察局刑警队的头儿,手段狠辣,名声很臭。
但表面上,他破案效率很高。”
林守义翻看着那些发黄的剪报,大多是报道一些盗窃、凶杀案的破获,署名或提及功劳者,都有刘振海。
“这个标记,”赵建国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倒三角形和圆圈上,“当年,也出现过。
不是刻在尸体上,而是……出现在一些悬而未决的命案现场,像是某种挑衅,或者签名。
但消息被压下去了,知道的人极少。”
林守义的心跳加速:“您的意思是,这个标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解放前?
刘振海和这些案子有关?”
“不是有关!”
赵建国的语气变得激动,“我们当时怀疑,刘振海就是利用职权,制造冤假错案,甚至可能……亲手杀人,然后再扮演破案英雄!
这个标记,或许就是他扭曲心态的体现。
但当时没有确凿证据,加上时局动荡,很快就解放了,刘振海也失踪了,据说是逃去了海外。
这件事就成了封存的档案。”
“所以,‘幻影杀手’的手法,是在模仿几十年前的刘振海?”
林守义感到一阵寒意,“但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是董明远藏起这张照片?
他和刘振海有什么关系?”
赵建国摇了摇头,眼神复杂:“明远……他父亲,当年就在旧警察局做事,是刘振海的下属。
解放后,他父亲因为历史问题受过审查。
明远一生要强,最忌讳别人提起这段家史。
他拼命工作,成为顶尖的法医,或许也有想洗刷家族背景的原因。”
林守义恍然大悟。
董明远发现了这张可能牵连其父、甚至暗示其父与刘振海罪行有染的照片,所以将它隐藏起来。
那么,他的死,真的是灭口吗?
因为他可能通过这张照片,猜到了现在模仿杀手的身份或动机?
“师父,当年定案陈永亮,您后来是不是有不同看法?”
林守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赵建国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我生病退出调查后,你们年轻人冲劲足,很快锁定了陈永亮。
证据链看起来确实完整。
但我总感觉……太顺了。
顺得像有人故意把线索摆在我们面前。
尤其是那个在便利店摄像头里出现的背影,太模糊,太像是故意引导了。
而且,陈永亮始终不认罪,这不符合这类连环杀手的常见心理。”
林守义如遭雷击。
连师父都有过怀疑,而自己当年却沉浸在破案的喜悦和压力释放中,忽略了这些细微的不和谐音。
如果陈永亮真是被陷害的,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帮凶?
“守义,”赵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现在遇到的对手,非常可怕。
他不仅了解现在的办案流程,更熟知几十年前的隐秘。
他是在复仇,还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我不知道。
但你一定要小心,他能在警局内部给你设局,说明他的能量超乎想象。”
离开赵建国家,林守义的心情更加沉重。
线索更多了,但迷雾也更浓。
从解放前的刘振海,到现在的模仿杀手,中间跨越了数十年,动机是什么?
董明远的父亲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就在他思索下一步行动时,他那个用于紧急联络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备用手机响了。
是小李打来的,语气急促而隐秘。
“林队!
蓝色纤维的溯源有突破了!
这种面料是一家意大利顶级定制品牌,近三年在本市的销售记录只有十七条。
我们交叉比对购买者的身份和活动轨迹,发现有一条非常可疑!”
“是谁?”
林守义屏住呼吸。
“购买记录登记的名字是一个空壳公司,但资金流向追查到一个叫周世昌的人!
他是‘世昌集团’的董事长,本市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还是……”小李顿了一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还是镜面大厦的主要投资方之一!”
周世昌!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守义。
镜面大厦的投资方!
死者张力尸体发现的地点,正是镜面大厦脚下的水池!
而张力生前在调查的,正是三年前的旧案!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这个显赫的家族。
“还有,林队,”小李的声音更低了些,“我们内部排查发现,当年负责‘幻影杀手’案关键物证——就是从陈永亮家里搜出的那种绳索——鉴定报告的辅助鉴定员,叫周璐,是周世昌的侄女,当时在法医中心实习,董明远是她的指导老师。”
林守义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家!
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竟然以这种方式,与跨越数十年的罪案产生了联系?
周世昌、周璐、董明远、张力、镜面大厦、老照片上的标记……这些碎片之间,一定存在着一条尚未被发现的纽带。
“小李,这些信息严格保密,对谁都不要说!”
林守义叮嘱道,“继续暗中调查周世昌和周璐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他们家族的历史,看看能不能和刘振海那个时代扯上关系!”
挂断电话,林守义感到一阵心悸。
对手的能力果然庞大,竟然牵扯到了如此显赫的人物。
他必须更加谨慎。
然而,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傍晚时分,他那个日常使用的手机响了,是前妻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守义!
今天下午放学,小雨说……说有个戴黑帽子的叔叔,一首在学校对面看着她笑,她害怕……我接她的时候也好像看到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守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林守义的心沉到了谷底。
威胁,己经从短信变成了实际的行动。
凶手在向他***,告诉他,即使他躲藏起来,他爱的人依然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无声的证词,来自历史的尘埃,来自同僚的怀疑,来自对手的威胁。
林守义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窗外这座被镜面大厦的倒影所笼罩的城市。
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
下一个被标记的,会是谁?
是赵建国?
是周世昌?
还是……他自己,或者他的女儿?
他拿起那个备用手机,拨通了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联系的号码——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精通电子追踪和反追踪的地下信息贩子。
他需要更隐秘、更高效的工具和情报。
为了揭开真相,也为了保护家人,他不得不开始行走在法律的边缘。
黑夜如期而至,城市的倒影光怪陆离。
狩猎者与猎物的身份,在暗影中不断模糊、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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