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开那丛乱糟糟的藤蔓,第一眼看见的,是团火红的身影,还有那双湿漉漉、映着山雨将歇时惨淡天光的眼睛。它一条后腿被锈迹斑斑的兽夹死死咬住,暗红的血凝在铁齿边缘,把周围一小片泥地都洇成了深色。我蹲下身,它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身子却抖得厉害。
“别怕,小家伙,”我尽量放轻动作,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我帮你出来。”
费了点劲,才撬开那生锈的弹簧。小狐狸的腿血肉模糊,它试着站了一下,又软倒下去。我撕下内衫下摆还算干净的一角,给它草草包扎止血。它很安静,没再反抗,只是用那双过于灵性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最后,我把它抱进怀里,那团火红的小东西瑟缩了一下,便温顺地贴在我胸前,带着山野间的凉气和一丝微弱的颤抖。
推开自家院门时,天已经彻底黑透。屋檐下挂着的旧马灯被风吹得晃悠,在爷爷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他坐在门槛上,烟锅一明一暗,看到我怀里的小东西,眉头立刻锁紧了。
“山里捡的?”他声音有些哑。
“嗯,腿被夹坏了。”我侧过身,让他看那小狐狸。
爷爷没再看狐狸,目光却沉甸甸地压在我脸上。“说了多少次,后山少去,尤其这种天气。”他重重磕了下烟锅,“有些东西,就喜欢趁这时候出来……专门扮成你亲近的模样,深更半夜来敲你的门。”
他语调平平板板,却让这夏末夜晚没来由地添了几分寒意。
“记住了,”他盯着我的眼睛,“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天塌下来,也别在夜里开门。”
我点点头,抱着狐狸进了屋。它的伤比看起来重,我翻出药粉,重新给它清理、上药,又找了点米汤喂它。忙活完,已是深夜。窗外,风似乎更大了,吹得窗纸噗噗作响。
我把小狐狸安顿在屋角铺的旧棉絮上,自己也躺下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爷爷凝重的脸,一会儿是那双狐狸的眼睛,一会儿又是那句“别在夜里开门”……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然后,敲门声就把我惊醒了。
咚……咚咚……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固执的规律性,一下下敲在木门上,也敲在我心口。我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角落里的狐狸也醒了,支棱起耳朵,警惕地望着门口。
“乖孙……开门……是爷爷……”
门外传来的,赫然是爷爷的声音!带着雨夜的湿冷和一种说不出的焦急。
我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手指触到冰凉的门闩,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爷爷傍晚的警告言犹在耳。
“开门啊……外面冷……快让爷爷进去……”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点喘息,好像真是一路跑来的。
不行,不能开。我咬紧牙,抵着门板,感觉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滑。
就在这时,门外爷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惶:“快走!阿明!快跑!你身边那个才是假的!它要害你!”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另一个熟悉的,带着刚睡醒时沙哑的声音:
“乖孙,大半夜的,谁在敲门?”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着,另一个爷爷站在那里。他手里举着那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和他身上那件我熟悉无比的旧褂子。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刚被吵醒的迷糊,望着我,又望向我身后那扇被敲响的门。
油灯的光在他身后投下摇曳的巨大阴影,几乎笼罩了半个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