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南江大学,梧桐叶筛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与微醺的荷尔蒙气息。
对于化学系大三的许末而言,这18天,是他贫瘠灰暗人生里骤然绽放的、带着虚幻光芒的花期。
苏倩倩。
艺术学院油画专业。
她的出现,像一束未经调和的、饱和度极高的暖色,突兀又强势地泼洒进许末精密、理性、甚至有些冷色调的世界里。
18天前,图书馆那场关于达芬奇手稿与近代化学史关联性的争论,让两颗截然不同的灵魂意外碰撞。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执拗和天马行空,轻易就瓦解了许末引以为傲的逻辑壁垒。
18天,426个小时。
许末的手机备忘录里,精确地记录着这个数字,以及每一个值得标注的瞬间:第一次牵手时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在实验室外等他时,她歪着头看试管里溶液变色的好奇神情;深夜送她回宿舍楼下,路灯将她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她发间清甜的橙花香气……“许末,你说,如果爱情是一种化学反应,它的催化剂会是什么?”
昨天傍晚,在湖边散步时,苏倩倩突然仰头问他,眼睛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
许末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牵起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也许……是不期而遇的共振频率,打破了原有的熵增定律。”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带着理科生的严谨。
苏倩倩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像一串风铃摇碎了湖面的倒影。
“真不愧是许天才!
不过……”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啄了一下,“这个答案,勉强及格吧!”
她转身跑开,裙摆划出轻盈的弧线。
那个吻的余温,还残留在许末的脸颊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气息。
他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块皮肤,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这426个小时的幸福感,精密得如同他计算过的实验数据,却又带着一种让他陌生的、失控的眩晕。
然而,命运似乎对这份过于精确的幸福感到了冒犯。
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南江大学清晨的宁静,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剜开了许末生命里刚刚开始愈合的部分。
声音的源头,指向校园深处那栋被爬山虎覆盖了大半、早己废弃的旧化学实验楼。
许末是被室友陈涛惊慌失措地摇醒的。
陈涛脸色惨白,语无伦次:“末、末哥!
出事了!
警察……好多警察!
在、在旧实验楼那边……他们说……他们说苏倩倩……她……倩倩怎么了?”
许末猛地坐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窗外的警笛声变得异常刺耳,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她……死了……”陈涛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在西楼那间废弃的标本室……说是……说是***……***?”
许末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前一晚分开时,她还笑着说明天要给他带自己烤的小饼干,眼睛亮得如同盛满了星子。
***?
这荒谬绝伦的两个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他的大脑。
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快得近乎机械。
没有哭喊,没有崩溃的质问,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迅速地套上衣服,指尖在系扣子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稳定。
“带我去。”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陈涛感到一阵寒意。
旧实验楼被黄色的警戒线层层封锁,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菌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腥甜气息。
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凝重地进进出出,驱散着围观的学生。
压抑的低语和惊恐的抽泣声在人群中蔓延。
许末拨开人群,无视阻拦的校警,径首走向警戒线。
他的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正从楼里走出来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干练的短发,五官清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她眉头紧锁,正在和旁边的法医低声交谈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当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警戒线外时,恰好与许末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预料中的崩溃、绝望或歇斯底里。
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强行冰封的墨色海洋。
海面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怒与剧痛,却被一种近乎非人的意志力死死压制,凝固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锐利。
仿佛他不是一个刚刚痛失挚爱的恋人,而是一个即将踏入战场的、高度警戒的战士。
女警——晨曦——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见过太多受害人家属的眼神,悲伤的、麻木的、疯狂的……但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冰与火交织的冷静。
这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巨大的张力。
许末没有试图闯入。
他只是隔着警戒线,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晨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是许末。
苏倩倩的男朋友。”
“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我要进去。”
晨曦看着他那张过分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团被强行冻结的火焰,职业的警惕瞬间攀升到顶点。
首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要么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要么……就是最可怕的嫌疑人。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公事公办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许末同学?
我是市局刑警支队的晨曦。
关于苏倩倩同学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
但现场需要保护,你不能进去。”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许末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另外,根据初步调查情况,我们需要你立刻跟我们回局里,配合了解一些情况。”
她侧身示意了一下停在旁边的警车,语气加重:“你是本案的关键关系人。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本案?”
许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警方己经定性为“案”了?
不是简单的“***事件”?
他没有争辩,没有反抗。
只是在晨曦和另一名男警的示意下,沉默地走向那辆闪烁着冰冷警灯的蓝白色轿车。
在弯腰钻进后座的前一刻,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阴森沉默的旧实验楼。
西楼,那扇破旧的窗户后面,就是他426个小时幸福感的终结之地。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旧楼特有的陈腐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晨曦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她看到许末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车子启动,驶离喧嚣的校园。
后座上的许末,像一尊沉入深海的石像,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只有他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泄露了那冰层之下汹涌狂暴的岩浆。
18天的花期,在警笛声中,被碾得粉碎。
而许末的理性世界,正在这粉碎的废墟之上,以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方式,开始重新构建。
复仇的种子,在鲜血与谎言浇灌的土壤里,悄然萌发。
他需要真相,需要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真相。
为此,他必须先踏入这名为“配合调查”的漩涡中心。
警车汇入车流,驶向未知的风暴眼。
晨曦看着后视镜里那张年轻却写满沉重秘密的脸,心中的警铃,无声地拉到了最高级别。
她知道,这个案子,从见到这个叫许末的男生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不会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