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乱葬岗的风,裹着腐臭的气息,刮在人脸上像刀子。
楚倾璇一身玄衣,隐在老槐树的阴影里,指尖捻着枚铜钱,眸光比月色更冷。
九幽的人己在周遭布下天罗地网,三百步外的土坡后藏着弓箭手,坟茔间潜伏着刀手,连飞过的夜鸟都逃不过暗哨的眼睛。
三日前沐云晞给的纸条上,只写了“亥时三刻,乱葬岗老槐下”。
她不信这女人会安好心。
“掌门,三皇子的人动了。”
暗影悄无声息落在她身后,递上块玉佩——竟是与张军需那半块能拼合的“珑”字佩,“在城东货栈截到的,携带者招了,说今夜要交易的‘货’,是从北疆劫来的军饷。”
楚倾璇指尖一紧,铜钱被捏出浅痕。
三皇子赵珩?
那个平日里醉心书画、不问政事的闲散皇子,竟有胆子动北疆军饷?
“沐云晞那边有动静吗?”
“回掌门,玲珑阁的人傍晚时分就离开了,去向不明。”
楚倾璇冷笑。
去向不明?
怕是早就到了。
正说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东南方传来。
不是三皇子的人——那伙人的马蹄声早在两里外就被暗哨报知了。
这脚步声又轻又稳,落地几乎无声,倒像是……她抬眼望去,月光下,一抹素白身影踩着坟头走来,裙摆扫过枯骨,竟带出几分诡异的清丽。
沐云晞穿着白天那件月白襦裙,外面罩着件单薄的披风,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纸,手里却提着盏琉璃灯,灯光摇曳,照亮她眼底的平静。
“楚大人倒是比我来得早。”
她走到老槐树下,将灯笼挂在枝桠上,咳嗽两声,“这里阴气重,大人可得多保重身子。”
楚倾璇从树后走出,凤眸扫过她空荡荡的双手:“沐姑娘深夜至此,也是来‘保重身子’的?”
“我来寻样东西。”
沐云晞弯腰,从一座新坟前捡起块碎裂的玉佩,玉质低劣,边角却刻着个模糊的“沐”字,“十年前,我家灭门时,家父就葬在这附近,我来给他烧柱香。”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香炉,动作轻柔,倒真像来祭拜的。
楚倾璇盯着她的侧脸。
十年前江南沐家灭门案,卷宗里写的是满门抄斩,尸骨无存,哪来的坟茔?
这女人连编谎话都懒得编圆。
“可惜了。”
楚倾璇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三皇子的人马上就到,怕是要扰了令尊的清静。”
沐云晞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转过身,眼尾泛着红:“三皇子?
他来这里做什么?”
“来交易一批‘货’。”
楚倾璇故意说得含糊,“听说值三百万两白银,足够让某些人铤而走险了。”
沐云晞的瞳孔微缩,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低下头,轻声道:“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先走了,免得冲撞了贵人。”
刚转身,西北方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二十多个黑衣人手提木箱,簇拥着个锦袍中年男人走来,为首那人腰间挂着块玉佩,正是与张军需那半块能拼合的“珑”字佩。
“三皇子的人?”
沐云晞往楚倾璇身后缩了缩,声音发颤,“大人,我们快躲起来吧……”楚倾璇没动。
这些人虽然带着兵器,脚步却虚浮,腰间的玉佩也是仿品——比暗影截获的那块差远了。
不对劲。
她忽然看向沐云晞,对方正低着头,长发遮住侧脸,看不清表情。
但楚倾璇分明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正轻轻敲击着大腿,节奏不快,却带着某种规律——像是在……计数?
一,二,三……数到第七下时,西南方向忽然传来弓弦震动的锐响!
不是九幽的人——她吩咐过,没有她的命令不准放箭!
“有埋伏!”
锦袍男人惊叫着拔刀,却被一支冷箭射穿喉咙,当场毙命。
黑衣人瞬间乱了套,西处逃窜,却被从坟茔后冲出的另一伙人砍倒在地。
那伙人身穿黑衣,面罩黑布,出手狠辣,刀法诡异,竟像是……楚倾璇心头一震。
是罗刹殿的人!
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接单从不论善恶,只看价钱,据说殿主是个女人,手段狠戾,从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这些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下意识看向沐云晞,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己退到灯笼旁,手里把玩着那枚刻着“沐”字的碎玉,脸上哪还有半分柔弱?
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寒星。
“看来楚大人的‘朋友’,比三皇子的人来得早。”
沐云晞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只是不知,这些人是来抢‘货’的,还是来灭口的?”
楚倾璇没理会她的调侃。
罗刹殿的人突然出现,绝不是巧合。
他们怎么知道交易的时间地点?
是三皇子的对手派来的,还是……“动手!”
她低喝一声,九幽的人从暗处冲出,与罗刹殿的人缠斗起来。
刀剑碰撞声刺破夜空,鲜血溅在坟头的白幡上,红得刺眼。
楚倾璇拔出腰间软剑,剑身如秋水,剑光扫过,瞬间划破三个黑衣人的喉咙。
她的剑法快、准、狠,招招致命,看得沐云晞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楚大人好身手。”
沐云晞靠在老槐树上,抱着手臂,倒像个看戏的,“只是不知,比起罗刹殿的‘索命十三式’,孰强孰弱?”
楚倾璇心头一凛。
索命十三式是罗刹殿的独门剑法,从不外传,沐云晞怎么会知道?
她分心的瞬间,一个罗刹殿杀手瞅准空隙,掷出枚飞镖,首取她后心!
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寻常人绝难避开。
“小心!”
沐云晞的声音响起。
楚倾璇侧身避开,飞镖擦着她的肩飞过,钉在老槐树上,镖尾刻着朵曼陀罗——和沐云晞那枚银针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她猛地看向沐云晞,对方却己低下头,又开始咳嗽,仿佛刚才提醒她的人不是自己。
“多谢沐姑娘提醒。”
楚倾璇收剑回鞘,走到她面前,“只是不知,姑娘对罗刹殿的飞镖,为何如此熟悉?”
沐云晞抬起头,眼底又恢复了那层朦胧的雾气:“大人说笑了,我只是……只是看着害怕。”
就在这时,厮杀声渐渐停了。
九幽的人清理完现场,暗影捧着个木箱走来:“掌门,箱子里是空的!”
楚倾璇皱眉。
空的?
三皇子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演场戏?
“看来我们都被耍了。”
沐云晞忽然开口,走到那具锦袍男尸旁,蹲下身,从他怀里摸出封信,“这是他临死前攥着的。”
楚倾璇接过信,借着灯笼的光展开。
信纸粗糙,上面只有一行字:“军饷在李嵩府中,速取。”
李嵩?
户部尚书?
楚倾璇的凤眸骤然眯起。
李嵩是三皇子的母妃舅家,掌管户部钱粮,若军饷真在他府中……“楚大人要去李府看看吗?”
沐云晞站在她身后,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听说李尚书府中藏着不少宝贝,或许……还有姑娘感兴趣的东西。”
楚倾璇转身,对上她的眼睛。
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算计、试探,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期待?
“沐姑娘似乎很希望我去李府。”
“我只是觉得,军饷案不能就这么算了。”
沐云晞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毕竟……那是北疆将士的救命钱。”
楚倾璇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既然姑娘这么说,那便去看看。”
她转身对暗影吩咐:“派人盯着李府,另外,查清楚罗刹殿最近的动向,尤其是他们和李嵩的关系。”
“是,掌门。”
沐云晞看着楚倾璇的背影,眼底的柔弱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银铃,***轻响,一个黑影从坟后走出,单膝跪地:“殿主。”
“李嵩那边有动静吗?”
“回殿主,他今日下午派人去了城西货栈,似乎在转移什么东西。”
“很好。”
沐云晞的指尖划过那枚刻着“沐”字的碎玉,声音冷得像冰,“告诉‘影组’,今夜三更,血洗李府。”
黑影一愣:“可是殿主,楚倾璇也会去……那就让她看看,我们罗刹殿是怎么做事的。”
沐云晞抬头望向李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顺便,也让她知道,她想查的军饷案,和我沐家的血海深仇,究竟有多深的牵扯。”
黑影领命退下。
沐云晞摘下树上的琉璃灯,转身往乱葬岗外走,裙摆扫过枯骨,留下一串清脆的***。
楚倾璇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指尖捏着那封信,凤眸深沉。
李嵩府中?
恐怕又是个陷阱。
但她偏要去闯一闯。
她倒要看看,沐云晞和这军饷案,和十年前的沐家灭门案,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更要看看,这朵看似柔弱的白莲花,究竟是不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殿殿主。
今夜的李府,怕是要不太平了。
而她与沐云晞之间这场猫鼠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