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辰晨雾未散，桑晚甯抱着玉雪可爱的女儿穿过垂花门。
怀中稚儿不过两岁光景，藕节似的小手攥着母亲素色衣襟，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张望。
转过回廊，忽见一重楠木院门巍然而立，鎏金匾额上书"琼华榭"三字，笔力遒劲似要破纸而出。
桑晚甯仰首望去，这院门足有她所居小院两倍有余，朱漆门钉在朝阳下泛着暗金光泽。
早有候在门前的翠衣婢子迎上前来，福身道："桑姨娘来得巧，世子妃刚用过朝食。
"说罢打起湘妃竹帘。
桑晚甯略整了整女儿绣着并蒂莲的鹅黄襦裙，低头跨过尺余高的门槛。
堂内檀香氤氲，正北紫檀雕花榻上端坐着位华服女子。
但见其身着月白云锦广袖衫，外罩绯色蹙金牡丹披帛，发间一支衔珠凤钗垂落细碎璎珞。
虽面色略显苍白，通身气度却如寒梅映雪，正是世子正妃罗清鸾。
"妾身请世子妃安。
"桑晚甯屈膝行了个端正的万福礼。
怀中稚儿有样学样，奶声奶气道："婳婳请...安。
"罗清鸾皓腕轻抬，腕间羊脂玉镯与案上青瓷茶盏相碰，发出清泠声响。
"何须多礼，快坐罢。
前些时日我病着，倒叫你们母女不得相见。
"说着目光落在小团子身上。
"嵘儿晨起还念着要见妹妹呢。
"桑晚甯顺着望去，见东侧矮榻上坐着个锦衣小公子。
不过三西岁年纪，却己学着大人模样挺首腰板，案前《幼学琼林》摊开半卷，正是世子嫡长子温昭嵘。
这般教养，倒让桑晚甯想起前日在书房外听得世子教诲："我温氏儿郎，当如松柏立世。
"正思量间，忽觉怀中一轻。
原是婳婳见了矮几上摆着的玫瑰酥，挣扎着要下地。
桑晚甯忙按住女儿，温声道："母亲赐食，该当如何？
"小团子歪头想了想，忽然双手交叠置于腰侧，脆生生道："谢母亲，谢哥哥。
"虽礼数尚不周全，倒也有模有样。
罗清鸾执帕的手微顿，眼中掠过惊诧之色。
她记得半年前见这庶女时，尚是个见了吃食便扑上去的懵懂稚童。
转念想起前日世子突然留宿西跨院之事，心下暗忖：莫不是这桑氏转了性子？
未及深想，忽闻环佩叮咚。
但见门帘高挑处转出个绯衣丽人，纤腰楚楚似弱柳扶风，眉心一点朱砂衬得面若桃花。
来人正是新晋侧妃萧雾黎，未语先笑："妾身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话虽如此，却无半分惶恐之意。
桑晚甯连忙起身行礼，垂首时瞥见萧氏裙摆上金线绣的海棠暗纹在日光下流转生辉。
这般奢华的妆花缎，怕是要十数绣娘赶制月余方成。
想起前几日听洒扫丫鬟议论，说世子为迎娶这位兵部侍中的掌上明珠，光是聘礼就装了二十抬，心下不免暗叹。
"桑姨娘何必拘礼。
"萧雾黎施施然落座，眼波在桑晚甯素净的竹青色襦裙上打了个转，唇角梨涡更深。
"早听说世子有位温婉可人的桑姨娘，今日得见..."尾音拖得绵长，倒像把钩子悬在半空。
桑晚甯只作不觉，将女儿往怀里拢了拢："萧妃娘娘谬赞。
""听闻你养着个丫头？
"萧雾黎忽地倾身向前，蔻丹染就的指尖点上婳婳粉腮，"倒是个伶俐的。
"说罢竟摘下颈间金锁。
但见那赤金打造的麒麟锁不过掌心大小，眼嵌红宝，口衔明珠，锁链上更缀着七颗米粒大的南珠，端的是富贵逼人。
桑晚甯心头猛跳。
她记得这如意锁乃萧氏陪嫁之物，前日世子还赞过此物精巧。
如今这般轻易赠予庶女，实在蹊跷。
正要推辞，却听上首传来茶盏轻叩之声。
"妹妹心意虽好，可这锁上的红宝是开过光的。
"罗清鸾不疾不徐道，"世子特命人在广济寺供奉了整日，住持说需得贴身戴满三年，方得佛祖庇佑。
"说着朝桑晚甯递来眼色，"婳姐儿的金锁早备下了，就收在东厢房樟木箱里。
"桑晚甯会意，连忙抱着女儿后退半步："世子妃说的是，婳婳福薄，怎敢受萧妃娘娘这般贵重之物。
"萧雾黎笑意微僵，忽又展颜："原是我思虑不周。
"说着将金锁收回，指尖有意无意拂过婳婳颈间，"不过是个玩意儿，改日另寻些新鲜物件给姐儿玩耍。
"此时日头渐高，菱花窗棂将阳光裁成细碎金箔，斑驳落在青砖地上。
罗清鸾以帕掩唇轻咳两声："我这身子不争气，说会话便乏了。
芙蕖，把前日宫里赐的云片糕给两位妹妹各包一匣。
"待众人散去，大丫鬟芙蕖扶着罗清鸾转入内室，低声道："方才世子妃何苦拦着？
横竖那金锁...""你当那锁真是给婳婳的？
"罗清鸾倚在缠枝牡丹引枕上，望着博古架上错金螭纹香炉袅袅青烟。
"萧德江刚升了兵部侍中，世子少不得要给他女儿体面。
可若真让婳姐儿收了那锁，来日她开口要将孩子记在名下，咱们反倒被动。
"芙蕖恍然："难怪桑姨娘推辞得那般干脆。
""这才是古怪处。
"罗清鸾执起药碗，褐色的汤药映出她微蹙的眉尖。
"从前为着几匹杭绸都能闹到我跟前的，如今见了嵌宝金锁倒似见了烙铁。
更别说教婳姐儿行礼那些做派..."话音渐低，似想起什么。
"去查查西跨院近来可有什么变故。
"却说桑晚甯抱着女儿穿过后花园，西月蔷薇开得正好，攀着太湖石叠成锦绣屏风。
忽见假山后转出个捧着锦盒的小厮，见到她忙躬身："姨娘安好。
世子爷吩咐给婳姑娘送些南边新贡的蜜渍杨梅。
"桑晚甯谢过正要接，却听怀中小人儿咿呀道："阿爹...甜？
"奶声甫落，远处月洞门传来朗笑。
"本世子的婳婳倒是机灵。
"抬头望去，但见温璟勋身着玄色骑装大步而来，腰间蹀躞带镶着鸽血宝石，行动间隐约可见内里绣金中衣。
"给世子请安。
"桑晚甯慌忙行礼，却被男人扶住手臂："私下不必拘礼。
"温热掌心透过薄衫传来，惊得她耳后泛起薄红。
温璟勋目光扫过她发间新换的珍珠步摇，忽道："前日送来的蜀锦可还合意？
"桑晚甯正待答话，忽见萧雾黎带着丫鬟款款而来，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石小径，恍若流霞坠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