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世代为清流文臣,祖上曾出过三位帝师,门风严谨,以诗书传家。
林明微的父亲林如晦官拜礼部尚书,掌管科举典仪,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儒臣。
其母苏氏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琴棋书画皆通,尤擅丹青,曾以一幅《寒梅傲雪图》名动京城,得先帝亲赐"墨韵夫人"之号。
林府坐落于京城东郊,府邸古朴典雅,处处透着书香世家的底蕴。
府中藏书阁珍藏万卷典籍,林明微幼时最厌读书,常躲在阁楼偷懒,首到裴照野被送来林家寄养,才有人陪她一起受罚抄书。
裴照野七岁那年的立夏,镇北王府的槐花开得格外早。
他攥着竹篮在树下打转,细碎的花瓣落进颈窝,痒得咯咯首笑。
老管家教他用新蜜腌制花苞,说要给昭昭妹妹酿生辰礼。
"野少爷仔细蜂子!
"侍女追着满院跑。
小少年左耳进右耳出,踮脚摘下最高处的花串——那枝桠上悬着个喜鹊窝,雏鸟啁啾声里,他瞧见林明微茜色裙角闪过月洞门。
七月初七晨光未醒,裴照野就蹲在林尚书府后巷。
怀里木匣用槐汁染得青碧,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颗琥珀糖:春分采的桃花凝成绯色,谷雨前的茶芽萃作碧色,还有颗***的蜜丸,裹着他攒了半年的槐花晶露。
角门吱呀开了条缝,林明微猫着腰钻出来,发间金铃铛撞出清响:"野哥哥又偷溜出来?
""给!
"裴照野献宝似的捧上糖匣,指尖还粘着熬糖烫出的水泡。
林明微捻起颗碧玉似的茶芽糖,阳光下瞧见糖芯嵌着朵完整槐花,忽地想起那年深冬——这傻子为护最后一茬冬槐,在雪地里跟萧家表兄扭打,冻得十指生疮。
惊蛰那日骤雨突至,林明微为追纸鸢困在假山洞穴。
裴照野抱着蓑衣冲进雨幕,怀里还捂着半块没舍得吃的松子糖。
"野哥哥是水鬼托生的吧?
"她拧着浸透的裙裾,看小少年抖落满身雨珠。
裴照野却神秘兮兮摊开掌心——雨打落的玉兰花瓣被他拼成小兔,糖汁粘就的眼睛在晦暗中莹莹发亮。
山洞深处,他变戏法似的摸出火折子。
暖光映亮石壁上前朝匠人刻的星图,两个孩子裹着半干的蓑衣,用糖水在星子间画线:"这颗叫糖葫芦星!
""那颗是槐花蜜河!
"生辰宴那夜,林明微在妆匣底发现张皱巴巴的糖纸。
金箔映出歪扭小像:扎双髻的女孩拎着琉璃灯,灯上密密麻麻缀满槐花。
背面是裴照野用朱砂描的红线,从镇北王府牵到尚书府西墙,途经十二颗糖渍星子。
她忽然想起那日雨霁,裴照野背她跨过水洼时哼的童谣:"天上有糖星,地上有糖人,糖人牵着糖星走,走到槐花变雪人..."檐下风铃轻晃,送来七里外镇北王府的槐香。
林明微将糖纸折成鹤,鹤喙正对着西厢房方向——那里的小傻子怕是又在捣鼓明年的糖料,十指缠满纱布还冲老管家傻笑:"要更甜,昭昭怕苦。
"然而,她的糖从那年以后就变苦了。
野哥哥中了毒,不知是不是经常称呼他小傻子的缘故,他真的变成了痴儿。
于是裴照野被接到林家由林父亲自教导,取小字既白,林明微小字昭昭。
就这样日子恍恍惚惚的过了三年,林明微十岁那年,苏氏病逝,林如晦悲痛欲绝,自此性情愈发清冷,鲜少过问家事,只一心扑在朝政上。
林明微虽贵为尚书嫡女,却因父亲疏于管教,养成骄纵任性的性子。
再接下来那几年,野哥哥依旧不是野哥哥。
此刻的林明微突然想起来了上元灯节那夜,裴照野攥着盏兔子灯追了林明微三条街。
琉璃灯罩里跃动的烛火映着他磕破的膝盖,糖画粘住半边衣袖,在茜色锦缎上洇开黏腻的云纹。
"昭昭...看..."他喘着气举起灯笼,竹骨间歪斜地缀满槐花。
围观的世家子们哄笑起来,不知谁掷了块核桃酥,正砸在他额角新结的痂上。
林明微攥紧缀满东珠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记得半月前裴照野蹲在尚书府角门,用树汁把碎瓷片粘成这盏灯的模样。
当时自己分明隔着门缝说了声"丑死了",怎料这傻子竟真敢拎到灯会上现眼。
"谁家的痴儿这般不知礼数?
"宁远侯世子摇着洒金扇凑近,扇坠穗子扫过裴照野发顶,"听闻镇北王世子9岁还尿裤子?
"哄笑声中,裴照野困惑地眨着眼。
他忽而想起什么,忙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昭昭爱吃的梅子冻..."晶莹的琥珀色糕点早被挤成烂泥,顺着指缝滴在绣鞋上。
“滚开!
"林明微猛地挥袖,油纸包飞入护城河。
她瞥见裴照野腕间渗血的牙印——定是翻墙摘梅时被看门犬咬的,这个月第三回了。
人群里不知谁推搡一把,裴照野踉跄着栽进泥坑。
林明微在众人灼灼注视下后退半步,金丝履碾碎半块梅子冻:"往后别跟着我,丢人现眼。
"回府路上,檐角残雪簌簌而落。
林明微盯着轿帘外忽明忽暗的灯火,忽然听见极轻的哒哒声。
裴照野一瘸一拐追着轿子,怀里露出半截染血的槐树枝——那是她三日前随口提过想要的早春花。
想到这里,林明微掩面痛哭,这真的是个小傻子呀,可是这种事情,又岂是只有一次,春日宴,花朝节,春猎。
林明微这一生年幼失母,现在又痛失既白,父缘浅薄,还自诩聪慧,真的好失败啊!
她伸出手握住了裴照野的手,冰冰凉凉的不如往常那般温暖,她拿着他的手蹭蹭自己的脸颊,泪水不自觉的滴落,明明她昨天还骂他脏兮兮的,还在嫌弃他是个不会生气的傻子,但是她的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温言看她如此“昭昭,既白己经去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既白中了毒”昭昭冷眼盯着温言。
“不是我”温言跪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半点风流才子的样子。
“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林明微说道。
温言深深的看了林明微一眼,起身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转身往后跑去,槐花树下一席红衣的少女紧紧的抱着怀里的男孩,轻轻吻了他冰凉的嘴唇。
“野哥哥别怕,昭昭来陪你,以后的槐花糖,昭昭只留给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