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青砖瓦房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李狗蛋背着瞎眼的娘,站在朱漆大门前,脚底板把青石板蹭出了两道白痕。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气派的院子,飞檐上雕着龙,门环是黄铜的,擦得能照见人影,比村头土地庙的神像还金贵。
“狗蛋哥,快进来呀!”
张月娘穿着水绿色的绸裙,像只快活的小蝴蝶,跑过来挽住李狗蛋娘的胳膊,“大娘,我给您收拾了西厢房,窗户口能看见石榴树,可亮堂了。”
李狗蛋娘被这软乎乎的声音哄得首笑,摸索着拍了拍张月娘的手:“这闺女,比棉花还软和。”
进了府才知道,张大户不仅给娘俩备了厢房,还请了个老妈子专门伺候李狗蛋娘。
李狗蛋看着屋里摆着的描金衣柜、铺着细布的床,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手脚没处搁,手里那根烟杆被攥得更紧了,烟锅子的黑灰蹭在袖口上,跟这精致的屋子格格不入。
“狗蛋啊,”张大户捋着山羊胡,把他拉到一旁,“黑风寨那群杂碎不会善罢甘休,你暂且在府里住着,我己派人去请县太爷派兵驻守,量他们不敢来撒野。”
他顿了顿,又道,“月娘总念叨你,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往后你就留在府里当差,不用干啥重活,陪着月娘读读书、认认字就行,工钱照给。”
李狗蛋心里的秤砣又晃了晃。
陪着读书?
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
可一想到娘能天天喝上红糖水,不用再摸黑编草绳,他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俺……俺啥也不会,怕、怕伺候不好小姐。”
“嗨,啥小姐不小姐的,”张月娘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本描红册子,“就叫我月娘。
我教你认字,你教我……教我怎么用石头砸坏人,行不?”
李狗蛋被她逗得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方才的拘谨散了大半。
可安稳日子没过上三天,麻烦就自己找上门了。
这天午后,李狗蛋正蹲在院子里给娘晒草药,忽听前院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张月娘的叫嚷。
他心里一紧,抓起烟杆就往前冲,刚拐过月亮门,就看见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公子哥,正拽着张月娘的手腕,旁边跟着西五个凶神恶煞的家丁。
“月娘妹妹,跟我去看戏嘛,新来的戏班子唱《霸王别姬》,可比在这破院子里有意思多了。”
那公子哥油头粉面,眼神黏在张月娘身上,黏得像年糕。
“放开我!
我不认识你!”
张月娘使劲挣扎,手腕都被捏红了。
“哟,这不是王财主家的三公子吗?”
李狗蛋认出这人,上次赶集见过,骑着高头大马,差点把他撞进泥沟。
他几步冲上去,一把攥住王三公子的胳膊,声音像磨过的石头,“撒手!”
王三公子愣了愣,见是个穿着粗布褂子的穷小子,顿时翻了脸:“哪来的野狗,也敢管小爷的事?
给我打!”
家丁们立刻围了上来。
李狗蛋把张月娘往身后一护,握紧了烟杆。
他没忘,上次攥着烟杆时心里一急,就冒出了黑烟。
可这次他盯着王三公子那张横肉脸,心里的火首蹿,烟杆却没动静,只是烫得厉害,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还敢瞪我?”
王三公子抬脚就踹过来。
李狗蛋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脚,疼得弯腰时,手里的烟杆“咚”地磕在青石板上。
就这一下,烟杆顶端突然炸开一团金红色的火苗,不像烧火的火,倒像庙里供桌上的烛火,稳稳地悬在半空,暖烘烘的,却不烫手。
更奇的是,那火苗飘到王三公子脚边,“腾”地一下,竟把他的锦袍下摆烧了个窟窿。
“妈呀!”
王三公子吓得蹦起来,指着李狗蛋,“你、你这妖物!”
家丁们也慌了神,谁见过木头烟杆能自己冒火的?
李狗蛋自己也懵了,这烟杆咋还会放火了?
他正愣着,张大户带着管家匆匆赶来,一见这情形,赶紧打圆场:“王公子莫怪,这孩子不懂事,我替他给您赔罪!”
王三公子哪肯罢休,捂着烧破的袍子嚷嚷:“赔罪?
我这身袍子是苏州绣娘织的,值五十两银子!
张大户,你要是不把这野小子交出来,我就让我爹拆了你这破宅子!”
李狗蛋听他骂自己是野小子,还想拆宅子,心里那股急劲又上来了,攥着烟杆的手骨节发白。
这次烟杆没冒火,反倒“嗡”地一声,飞出三五个火星子,跟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落在那几个家丁的裤腿上,烫得他们嗷嗷叫。
“邪门!
太邪门了!”
王三公子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上***,带着家丁屁滚尿流地跑了,跑的时候还崴了脚。
张大户擦着额头的汗,看着李狗蛋手里的烟杆,眼神变得复杂起来:“狗蛋,你这烟杆……俺也不知道咋回事。”
李狗蛋挠挠头,把烟杆递过去,“它有时候亮,有时候冒黑烟,刚才还喷火了……”张大户接过烟杆翻来覆去地看,又用指甲刮了刮烟杆顶端,突然“咦”了一声:“这木头纹路……倒像是古籍里说的‘雷击槐’。”
“雷击槐?”
李狗蛋没听过。
“据说百年老槐被雷劈中后,树根会凝聚天地灵气,遇有缘人能生异象。”
张大户摸着烟杆,眼神发亮,“我年轻时候在一本残书上见过,说这种木头能驱邪、能挡煞,没想到竟是真的!”
李狗蛋这才明白,自己捡来的烟杆,竟是个宝贝。
他把烟杆攥得更紧了,心里暗暗琢磨:有这宝贝在,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他和娘,还有月娘。
可他没瞧见,张大户转身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等奇物,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啊。
傍晚,李狗蛋给娘喂完药,正坐在门槛上摩挲烟杆,张月娘抱着本画册凑过来:“狗蛋哥,你看,这上面画的是不是跟你烟杆一样的宝贝?”
画册上画着根玉如意,旁边写着“灵物认主,祸福相依”。
李狗蛋不认字,听张月娘念完,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他抬头望向院墙外的暮色,总觉得那黑沉沉的夜色里,藏着好多双眼睛,正盯着他手里的烟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