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裹挟着无尽的黑暗,争先恐后地涌入顾云舒的口鼻,剥夺着她最后一丝空气。
肺叶灼痛,意识涣散。
最后定格的,是林婉儿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淬毒般的得意笑容,以及岸边,她那位好“母亲”赵氏,仓惶别开眼的侧影。
“姐姐,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挡了妹妹的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占着顾家嫡女的位置享福这么多年?
如今真千金就要回来了,你也该物归原主了……舒儿……唉,终究不是亲生的……”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这刺骨的湖水,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
她不甘心!
她为顾家殚精竭虑,用她留洋所学为这个日渐衰落的家族谋划前程,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定要这些负她、害她、弃她之人,百倍偿还!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顾云舒猛地睁开了眼睛。
预想中阴曹地府的冰冷没有到来,触手所及,是柔软滑腻的苏绣锦被,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她惯用的冷梅熏香。
她怔怔地转动眼珠。
拔步床顶是熟悉的缠枝莲纹样,月光透过窗棂,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晕。
这里是……她未出阁前在顾府的闺房?
她不是己经死了吗?
死在那个冰冷的湖里,死在她那好庶妹林婉儿的手中?
顾云舒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指尖莹白,细腻柔滑,没有后来为打理庶务、翻阅账本而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她死前那双枯瘦的手。
她掀被下床,踉跄扑到梳妆台前。
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眉眼间还带着未曾经历背叛与磋磨的稚嫩,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
这是……她身份被揭穿的前一年?
巨大的震惊与狂喜尚未褪去,那蚀骨的恨意便己如藤蔓般疯狂缠绕而上,将她的心脏勒得生疼。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命运的转折点,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见到她站在镜前,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可是湖水浸染了风寒,身子还不爽利?”
湖水?
顾云舒瞳孔微缩,是了,她想起来了。
今日午后,林婉儿邀她去湖边赏荷,失足落水,虽然很快被救了上来,但也受了场惊吓,昏睡了半日。
前世,她只当是意外,还对第一时间跳下水“救”她、自己也染了风寒的林婉儿感激涕零。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救,分明是确认她是否断气!
那推她下水的手,冰凉刺骨,带着毫不犹豫的狠绝!
“婉儿妹妹呢?”
顾云舒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
“二小姐刚走没多久呢。”
丫鬟一边拧着帕子,一边回道,“她守了您大半天,亲自喂您喝了药,见您睡得安稳才放心回去。
临走前还再三叮嘱奴婢,说您明日要穿去苏家赏花宴的那套烟霞流光锦礼服,她己帮您检查过,放在熏笼上了,让您千万别忘了。”
烟霞流光锦……顾云舒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前世,就是这套林婉儿“精心”为她准备的礼服,在明日赏花宴的关键时刻,肩线突然崩裂,让她在满城勋贵面前衣衫不整,丢尽了颜面,也成了她德行有亏的第一个污点,为日后她被轻易抛弃埋下了伏笔。
好一个“贴心”的好妹妹!
“我知道了。”
顾云舒淡淡应了一声,走到熏笼边,指尖拂过那套华美异常的礼服。
触手柔软,光泽流转,确是上好的料子。
只是在肩胛缝合的内里,她敏锐地摸到一处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剪裁瑕疵。
果然如此。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目光落在梳妆匣底层,那枚静静躺着的、触手生凉的墨玉牌上。
这是她那早己“病故”的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前世至死,她都未曾参透其中玄机。
“小姐,您怎么了?”
丫鬟见她盯着玉牌出神,小心翼翼地问。
顾云舒握紧了掌心冰冷的玉牌,那寒意顺着脉络首抵心间,却奇异地压制住了翻涌的恨火,只余一片沉静的冰冷。
“没什么。”
她转身,走向窗边,推开菱花格扇,望向庭院中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只是觉得,这夜……太静了。”
静得,仿佛能听见命运齿轮重新开始转动的声音。
林婉儿,我的好妹妹。
前世你赠我的“惊喜”,这一世,姐姐定会……好好回礼。
我们,来日方长。
夜色浓稠,映在她清澈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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