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寒站在裁缝铺的镜前,指尖抚过旗袍领口的盘扣。
青灰色的真丝料子垂坠如流水,顺着她的腰线蜿蜒而下,在裙摆处微微散开,像一汪没搅碎的月色。
“沈小姐这身段,穿什么都好看。”
老裁缝拿着软尺在她后背比划,剪刀在布料上裁出细碎的声响,“就是这暗纹绣得密了些,怕是要多等两天。”
沈玉寒从镜中看他:“我急着穿,三天后就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指尖在腰间的暗袋处悄悄一按,那里藏着半张撕开的烟盒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初七,码头”。
老裁缝眉梢动了动,手里的软尺突然往下滑了半寸,恰好停在她腰线下方一寸的位置。
“行,三天就三天。”
他低头剪着线头,声音压得更低,“领口要加层衬布不?
最近风大,加层棉的暖和。”
沈玉寒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加。”
她顿了顿,补充道,“要最厚的那种,我畏寒。”
老裁缝应了声,拿起针线开始缝衬里。
银灰色的线在他指间穿梭,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沈玉寒盯着镜中他佝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点墨渍——和她昨晚在茶楼捡到的烟蒂上的墨渍,一模一样。
“对了,”她状似随意地拨了拨鬓角,“前几日见顾家小姐穿了件绣牡丹的,我这要是也绣点什么,绣什么好?”
老裁缝的针顿了一下,线头不经意间勾住了布料的纹路,拉出个极小的十字。
“牡丹太艳,不如绣几簇兰草?
藏在盘扣侧边,不细看瞧不见,低调。”
沈玉寒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兰草,暗语里是“暗号”的意思。
她抬手摸着领口,那里将绣着三簇兰草——对应着码头仓库的编号“三”。
“就依您的。”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裁缝铺的木箱,箱角露出半截报纸,上面印着“初七暴雨”的天气预报。
老裁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迅速从缝纫机下摸出个烟盒,用刚才那根银线在盒底画了个十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走到窗边,看着沈玉寒撑伞走过街角,旗袍下摆沾了点泥点,却依旧挺括。
街角的电话亭里,顾晏之正对着话筒低声说话。
“她刚从裁缝铺出来,穿青灰色旗袍,领口要绣兰草。”
他指尖敲着电话亭的玻璃,上面凝着层水汽,“老规矩,暗号‘兰草三簇,初七雨’。”
话筒那头传来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回应。
顾晏之挂了电话,转身时撞见沈玉寒的目光。
她站在雨里,伞沿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
“顾先生也来做衣服?”
她抬手把伞往上推了推,珍珠耳坠在雨幕里闪了闪,“这家的手艺倒是不错。”
顾晏之盯着她旗袍领口的半成品刺绣,兰草的轮廓己经隐约可见。
“路过罢了。”
他摸出烟盒,弹出一支烟却没点燃,“沈小姐这旗袍,看着倒像是为雨天做的。”
“嗯,”她拢了拢伞,“就怕初七那阵雨太大,淋坏了料子。”
顾晏之的指尖在烟盒上敲了敲,这是他们约定的确认信号。
“听说码头那边要提前关闸,初七怕是不好走。”
“那就提前一天。”
沈玉寒的伞往旁边偏了偏,遮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初六夜里,我去仓库等你。”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顾晏之看着她转身走进雨幕,青灰色的旗袍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条游进深海的鱼。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烟,火光在雨里明明灭灭,映出他眼底的复杂——沈玉寒衣领里露出的半截银链,挂着枚极小的钥匙,那是他三年前送她的生日礼物,此刻正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裁缝铺的灯还亮着,老裁缝把那件绣了一半的旗袍挂在衣架上,对着灯光仔细看。
领口内侧,三簇兰草的根须处,用银线藏了行极小的字:“货在三号仓,夹层有炸药”。
雨丝顺着窗缝钻进来,打湿了旗袍的下摆,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老裁缝叹了口气,拿起剪刀剪掉线头,心里清楚,这件旗袍穿在沈玉寒身上,怕是走不到初七,就要染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