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州城外破庙的烂门板歪斜地挂着,初春的凉风刮在人脸上生疼。
头顶的破窟窿比上个月更大了些,天光漏下来,照亮角落里挤成一堆的人影。
凌锋把自己缩在靠墙根最里面的位置,脊背紧贴着那点还没被潮气浸透的冰冷墙皮。
他瘦高的个子蜷着,身上那件辨不出原色的破袄裹了好几层草绳,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狗剩!
挤你爹呢!
滚远点!”
对面角落里,大虎那破嗓子炸开,带着火气。
他块头大,占了靠里背风的好位置,正使劲推搡旁边一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半大孩子。
狗剩被推得一个趔趄,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想骂又不敢,只缩着脖子往更冷的墙角挪。
“吵什么!”
凌锋声音不高,却让大虎那点气焰“噗”地一下灭了。
大虎瞪了狗剩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两句,到底没再吭声。
这破庙里十几个半大孩子,凌锋话不多,可只要他开口,没人敢不当回事。
“锋哥,”细小的声音贴着凌锋胳膊响起,带着点讨好,“我刚在城隍庙后头那堆烂菜叶里,抠出半拉萝卜缨子,还没冻透呢!”
阿巧凑过来,小脸脏兮兮的,就剩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小把蔫了吧唧、沾着泥的绿叶子,小心地递到凌锋眼前。
凌锋还没说话,旁边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书卷气:“萝卜缨子性凉,初春寒气未退,空腹食之,易伤脾胃。
阿巧,你胃弱,少吃些。”
说话的是陈墨,缩在凌锋另一边,裹着一件破旧书生袍子的外衣。
“陈墨你又掉书袋!”
阿巧撅起嘴,把那点萝卜缨子往凌锋手里塞。
“锋哥身子骨硬实,不怕!
快吃口,垫垫肚子!
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凌锋没接那蔫叶子,只抬手,用冻得裂口的手背碰了碰阿巧冰凉的脸蛋。
“你留着,和磊子分了。”
他声音还是哑,语气却软和了一些。
“我不吃!”
石磊立刻闷声闷气地接话。
他就在凌锋另一边,缩着脖子,努力把他那身板往凌锋这边靠,想多挡点风。
他骨架大,身上裹的破布片也厚实些,看着倒比陈墨和阿巧耐冻。
“我不饿!
给阿巧和陈默吃!”
他拍着自己瘪瘪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亮的腹鸣,在他拍肚子的空档里响了起来,破庙里瞬间安静。
石磊的脸“腾”地红了,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膝盖里。
“噗嗤……”阿巧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陈墨嘴角向上牵了一下,随即又抿紧了,别过脸去。
连凌锋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他伸手,从自己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来小半块比石头还硬、颜色发灰的饼子。
掰成两半,各自再掰开,一半递给石磊和阿巧,另一半分别递给角落里的林小荷和陈墨。
“都闭嘴,吃。”
命令简单干脆。
石磊捏着那硬邦邦的东西,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阿巧和陈墨也默默接过,一点点艰难地往下咽。
一首安静蜷在陈墨另一侧的林小荷也接过饼。
她比阿巧更清瘦些,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袄,领口袖口都磨破了。
她一首低着头,闻到阿巧递过来的萝卜缨子那股子生涩气味,她小巧的鼻子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抬起眼。
那是一双温润灵动的眼睛,此刻带着点疲惫和担忧,目光在凌锋和石磊之间转了转,最后落在凌锋空着的手上。
她默默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布包洗得褪色,边缘磨损得厉害。
她小心地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根形状各异的草根和一小撮卷曲的褐色叶片。
她挑拣了一下,捻出两根带着须根的草茎,沉默递向凌锋。
凌锋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两根干草上,认出来是防风草根,带着点微苦的药香。
他顿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攥在手心。
凌锋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只有离他最近的石磊和陈墨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着。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顺着冰冷的地面传了过来。
凌锋猛地睁开眼!
那震动起初很微弱,混杂在呼啸的风声里,难以察觉。
但凌锋知道,那不是风!
是无数沉重的蹄子踏在冻硬的土地上,由远及近!
“都起来!”
凌锋的声音猛地响起。
他人己经弹了起来,几步冲到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后,侧耳紧贴上去。
破庙里瞬间炸了锅。
狗剩吓得一哆嗦,大虎也懵了,茫然地抬起头:“凌锋?
怎么了?”
“快跑!”
一声嘶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猛地回身,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狠狠撞向离他最近,还傻愣愣坐着的石磊和陈墨!
“快起来!
跑!
往山里跑!”
凌锋手脚并用,把石磊和陈墨从草堆里往外掀。
“啊?
跑什么……”狗剩还懵着,刚想问。
“咔嚓!”
破庙那扇本就朽烂不堪的大门,连同半边土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彻底撞碎!
木屑、碎砖、冻土劈头盖脸砸进来,呛人的烟尘猛地腾起。
烟尘稍散,只见门口黑压压一片!
不是衙役,不是捕快,是乱兵!
穿着破烂肮脏、沾满血污泥浆的皮甲,脸上横肉虬结,眼睛血红,像一群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当先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手里提着一把豁了口的厚背砍刀,刀尖还在往下滴着暗红的血珠。
他身后挤挤挨挨,全是同样凶神恶煞的乱兵!
“娘的!
果然有耗子窝!”
络腮胡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发黑的牙齿,声音粗嘎难听,“兄弟们!
给老子搜!
值钱的,吃的,一个子儿别放过!
喘气的,全他娘的宰了!
省得碍眼!”
他最后那句吼出来,带着***裸的杀意。
“三丫!
跑啊!”
狗剩离门口最近,烟尘刚散开点,他就看见那个提刀的大汉盯着他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三丫,一个才***岁的小丫头举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