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己过午夜,市立图书馆地下三层的古籍修复中心,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复合的气味:旧纸浆的霉味、微酸的墨香、以及恒温恒湿系统带来的、一丝不近人情的金属气息。
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将冷白的光线投在长条工作台上,那里堆满了等待修复的、伤痕累累的线装书。
林逸安,这位年仅二十八岁却己在法学界崭露头角的博士,正深陷于这片时间的尘埃之中。
他并非古籍专家,而是一起备受瞩目的跨国古籍归属权官司的法律顾问。
为了厘清一本宋代孤本的流传脉络,他不得不亲自来核对这批刚刚从海外追索回来的、与之相关的辅助文献。
他揉了揉因长时间聚焦而干涩发胀的双眼,指关节因为佩戴乳胶手套太久而有些发白。
就在他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时,目光被角落一个未曾登记在册的紫檀木匣吸引。
它与其他破损的木匣不同,长约一尺,宽半尺,通体暗紫,包浆温润,却没有任何雕刻纹饰,只在表面留下了岁月侵蚀出的、流水般的自然木纹。
它像一个沉默的谜题,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木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并非寒冷的冰,而是一种深邃、沉静的凉意,仿佛触摸的不是木头,而是某种沉睡的活物。
他尝试打开它,却发现木匣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缝隙或锁孔。
就在他准备放弃,指尖无意识地沿着木纹中心一处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滑动时,一阵尖锐的刺痛骤然传来——像被最细的冰针扎了一下。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沁出,竟没有滚落,而是如同被海绵吸收般,瞬间渗入了那处凹陷的木纹之中。
“咔……”一声轻微得几乎错觉的机括响动,在寂静的修复室内清晰可闻。
那浑然一体的紫檀木匣,竟沿着原本看不见的纹理,悄然裂开了一道整齐的缝隙。
林逸安心头一跳,一种混合着考古发现般的兴奋与触及未知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戴着白手套、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匣盖。
匣内没有衬垫,只有一卷孤零零的竹简。
竹片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黄色,仿佛承载了过于厚重的时光。
编缀它们的并非寻常的麻绳,而是一种闪烁着幽光的黑色丝线,触手冰凉柔韧,不知是何材质。
竹简表面,刻着的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甲骨、金文或篆隶,而是一种由极其简洁却又无比复杂的线条构成的符号。
它们不像是文字,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呼吸着的法则具象,每一笔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韵律。
仅仅是注视着它们,林逸安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自己的意识正被强行拉扯进一个无尽的漩涡。
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食指的指尖,极其缓慢地,试图去临摹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那个符号——它像一个抽象的漩涡,又像一只凝视万物的眼睛。
当他的指尖与那冰凉的刻痕完全接触的刹那——“轰!”
没有声音,却在他的灵魂深处引爆了一场无声的惊雷!
那个字符骤然活了过来,化作一团纯粹由黑暗与光芒交织而成的火焰,沿着他的指尖、手臂,以超越物理规则的速度,瞬间席卷全身!
那不是肉体的灼烧,而是灵魂被撕裂、被洗涤、被强行塞入异物般的剧痛。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金戈铁马的嘶鸣、朝堂之上的争辩、市井巷陌的喧嚣、孤灯苦读的寂寥……一个名为“林逸安”的富商之子十七年的人生记忆,与另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法学博士三十年的知识积累,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水,在他的意识深处激烈冲撞、交融。
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挣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连同灵魂,都被那卷竹简死死“锚定”在原地。
视线急速模糊,修复室的灯光在扭曲、拉长,最终化作那个竹简上字符的模样——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
吞噬一切的光,吞噬一切的暗。
最后的感觉,是失重,是坠落,是归于无边无际的沉寂。
修复室内,重归死寂。
那盏孤灯依旧亮着,只是灯下的紫檀木匣己然空空如也,仿佛里面的东西,连同那个触碰了禁忌的灵魂,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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