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云层，把集市照得热闹非常。
长街上小贩高声吆喝，炊烟、香料与人声缭绕成一团，混杂着各色市民：脚步飞快的挑夫、面带笑意的妇人，还有衣衫褴褛的顽童——这个乱世里的热闹，只有在集市才能看个真切。
桑乐靠着一口陈旧的石桥栏杆，脚下摆着一颗半枯的桃核，正聚精会神用狗尾巴草挑逗着一只流浪猫。
猫咪“喵”了一声，警惕地盯他。
他却笑嘻嘻地递来半块油饼，眨眼的功夫，油饼被猫叼走，桑乐苦叹道：“喂，有点江湖道义行不？”
身后传来热浪滚滚的唾骂声，“抓小偷啊！”
刹那间人群躁动，多数人都下意识捂住了荷包。
桑乐本能往骚动源望去，只见人流中窜出一道修长而矫健的身影，一袭青衫，衣角翻飞，俊眉如画，目光里却带着几分慌乱。
“让一让！”
那青衫少年低声催促，脚下如履薄冰，却在即将冲撞桑乐时急转身一滑，竟稳稳站定在他身前。
桑乐正嘬着牙花，“哎呀，这位公子，看你腿脚麻利，手艺也干净，是不是新出道？”
“别多话，借一步说话。”
青衫少年低声，但神情从容中带着不容拒绝。
桑乐无意识地偏头，这不偏还好，偏了首接露出背后一颗极具分量的黑色铜钱。
“认得这玩意儿不？”
青衫少年眸光一转，悄然把铜钱塞回袖里。
“算是认得。
不就是青锋盟的信物？”
桑乐轻咳，眼神里有揶揄，更有些心照不宣。
“不过我没有兴趣——”话音未落，三名壮汉己挤开人潮，齐刷刷地堵上前来：“喂！
两位小子，把刚才那钱袋吐出来，或许还能少挨点打！”
桑乐啧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忽然弓身钻到青衫少年身边，作势小声道：“咱俩这是临时搭档？
没工钱啊。”
青衫少年瞪他一眼，压低嗓音：“我没偷。”
桑乐信手拿起一粒灰尘，泰然自若地吐了句：“江湖讲究背锅传递，今日论艺，不拼武功，拼胆量，看你撑不撑得住。”
那三壮汉骂骂咧咧冲来，桑乐一步上前，大声喊道：“诸位且慢，我家公……我兄弟初犯，这钱袋不是他偷的！
是我娘他表舅娘的，家风淳朴，一时糊涂。”
青衫少年微怔，却发现桑乐己用油腔滑调将众人注意力全转了过去，手却悄悄指向人潮另一端，一名黄鼠狼似的瘦小身影正想溜走。
“那才是真贼！”
桑乐高声道。
三壮汉还未反应过来，立刻跟着桑乐指向的方向朝瘦小身影叫骂追去。
集市又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你倒机灵。”
青衫少年嗓音清冷，目光从桑乐脸上一扫而过，神情复杂。
桑乐一把搂住他的肩，“你手也快，脚也利落，就是表情太冷，市井混久了得多笑笑。
没准哪天人家把你认成仇家。”
“我不习惯笑。”
青衫少年淡淡道。
桑乐却忽然察觉，他手腕上的伤痕极细且新，定非寻常摔跌可致。
瞧他气度，虽装作市井少年，却书卷逸韵暗藏。
他笑嘻嘻地调侃：“怎么，你杀富济贫累了？
落难世家子弟？
还是被谁追债？”
青衫少年侧目不语，唇角一动，欲言又止。
此时，那三壮汉又气喘吁吁地折回来：“抓丢了！
不成气候的小贼，那两袋银子可还在你们这？”
桑乐眨眼，“大哥，银子都没摸着，怎敢私吞？
咱们堂堂正正的江湖儿郎，一颗铜板都掉不见，能是有歪心思的人吗？”
壮汉不理会桑乐的嘴皮，反而死盯着青衫少年：“你那面相不像好人，快把袖子亮出来！”
青衫少年侧身，袖口刚要被扯开，忽听桑乐大喊：“大哥，大嫂找你呢，正好就在油饼摊那边！”
他说罢回身一推，那青衫少年竟被他一把推进身后的鱼摊——只听“哗啦”一声，鱼鳞乱飞，鲜腥扑鼻。
青衫少年跌进案板，鱼贩险些以为来砸摊，于是抄起砧板要往下拍。
“小兄弟夜闯天门道，鱼摊藏身为哪桩？”
桑乐顺手从地上捡支鱼骨干，指着青衫少年。
“说，你是不是传说中那‘逍遥小贼’？”
青衫少年半坐鱼摊，仍是冷冷盯着桑乐，晦暗深藏的目光仿佛染上了点恼怒。
桑乐却笑着递手一拉，把他从鱼摊捞起，“别愣着，我救了你命，回头还得请我喝米酒。”
两人的遭遇当然没逃过老鱼贩的雪亮眼睛，他骂骂咧咧，不容二人胡搅蛮缠。
桑乐却满不在乎，拉着青衫少年转进小巷，一路左拐右拐，待再回头，早己远离了追捕的壮汉。
“谢了。”
青衫少年站定，语调难得有点真诚。
桑乐晃着桃核笑：“嚯，你这公子小模样，学江湖倒学得惟妙惟肖，还是青涩了些。
要不是我机警，还真要被那帮家伙逮走喝茶。”
“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少年终于没忍住问。
“桑乐，桑葚的桑，快乐的乐。
你呢，青天白日下敢冒青锋盟信物，有点道行。”
青衫少年沉默片刻，“……楚如歌。”
桑乐忍不住笑起来，“好名字，却像姑娘家的。”
楚如歌神情微微一滞，随即掩饰得极快，冷冷抬头，“江湖路远，名字只是外壳。”
桑乐朗声道：“外壳里头，我看你藏着故事。
改天你若肯请我吃顿酒，我就答应做你一天保镖，如何？”
“多嘴。”
楚如歌嘴角微挑，罕见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正说笑，忽听巷子口传来喧哗，有小贼呼号着逃进狭巷。
原来先前三壮汉未能抓到小贼，反被人耍弄，气急败坏地沿着巷道搜寻余罪。
楚如歌微一皱眉，本能想拔脚离开。
桑乐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子，眼珠一转，“你适才那套借力卸劲，若不是世家大派就是练家子。
自从看了你指缝之间那桩铜钱，我就知道，江湖埋伏深如海——麻烦己近，咱们得装出一对兄妹才行。”
“你疯了？”
楚如歌罕见地瞪大眼。
“疯一点才能活更久。”
桑乐扮鬼脸，随手卷起破布，遮住楚如歌的下颔，嗓音一变，“大哥，我偷着带妹妹出来玩的，求你们别告诉我爹。”
三壮汉冲进巷口，被桑乐一番胡说八道搞迷糊了阵脚，寻思半天只得带着不甘匆匆离开。
小巷重新安静下来，只剩残阳斜照墙角。
桑乐和楚如歌相视，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世情万象，不过江湖一梦。”
桑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楚兄，既有同舟之缘，不如一块逛逛这世道如何？”
楚如歌顿了顿，轻声：“我正有要事在身，一时离不得这市井。”
“那正好，我这人什么都好，最大优点就是闲。”
桑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楚如歌一眼，“走吧，别老皱眉，小心留下皱纹。”
两人并肩走出小巷，市集人声重新包裹在耳畔。
桑乐眉眼间全是风轻云淡，楚如歌却暗自思量——今日这桩意外相遇，不知往后是否还能再避得开命运的推搡。
市井烟火与乱世风云，只一墙之隔，如同他们脚下的影子，贴地生烟。
天光微暗，远处的鼓点渗入人潮。
谁也未曾注意，一个蒙面黑影正静静注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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