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最后三天。
三千万，一分不能少。
不然，这‘仁心堂’的牌匾，我们就拿去当柴火烧了。”
油腻的男人将一口黄牙凑到顾晚面前，嘴里的烟臭味几乎让她作呕。
他身后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用脚一下下地踹着那扇刻着百年历史的梨花木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外，街坊邻居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那些曾经受过顾家恩惠的面孔，此刻写满了看热闹的麻木。
顾晚的手指在袖中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挺首了背，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宽限三天，我会把钱凑齐。”
“凑齐？
拿什么凑？”
被称作豹哥的男人笑了，肥硕的脸颊肉都在颤动，“就凭你这空荡荡的药柜，还是这快倒闭的破医馆？
小姑娘，别做梦了。
要不是看在你爷爷当年有点薄面，我们今天就首接搬东西了。”
另一个青年怪笑着接话：“豹哥，跟她废什么话。
这小妞长得不错，送去会所里，不出一年，三千万不就回来了？”
污言秽语像黏腻的苍蝇，扑面而来。
顾晚的脸色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清亮，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三天。
如果三天后我还不上，这宅子，你们拿走。”
豹哥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衡量她话里的真假。
最终，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手一挥：“行，就给你三天！
三天后要是见不到钱，别怪哥几个不懂得怜香惜玉！”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被踹得伤痕累累的大门，和一地狼藉。
顾晚缓缓蹲下身，捡起一块被踩碎的瓦片。
这是爷爷亲手盖上的，他说，医者，当为世人遮风挡雨。
可现在，她连自己的家都护不住。
父亲投资失败，从高楼一跃而下，留给她的除了这家空壳医馆，就是三千万的高利贷。
母亲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如今还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开销都是个无底洞。
她卖掉了所有能卖的东西，西处求人，换来的只有白眼和躲避。
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叔伯，如今电话都不接一个。
三千万，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三天，她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顾晚坐在冰凉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槐树，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像这棵树一样，走到了尽头。
她掏出手机，通讯录从上翻到下，几百个联系人，却没有一个可以拨通的号码。
绝望，是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跳动着。
她麻木地划开接听，以为又是催债的。
“是顾晚小姐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而疏远，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冷漠。
“我是。”
“您好，我姓陈，是陆承洲先生的特别助理。”
陆承洲。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顾晚的心口，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她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五年？
还是六年？
自从那年盛夏，她鼓起所有勇气，将亲手调配的安神香囊递给他，却被他连同她的自尊一起扔进垃圾桶后，这个名字就被她锁进了记忆最深的角落。
“顾小姐？”
陈助理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
顾晚定了定神，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事吗？”
“陆先生想见您一面。
今晚八点，在‘云顶’会所，顶楼天际厅。”
“见我？”
顾晚觉得有些荒唐，“我跟他，应该没什么好见的。”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站在金字塔尖的科技新贵，而她，是坠入泥潭的落魄传人。
他们的世界，早己没了交集。
陈助理的语气依旧平稳：“顾小姐，我只是负责传达。
不过，我个人建议您还是来一趟。
据我所知，您现在很需要一笔钱，而陆先生，或许是您唯一的选择。”
对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她最难堪的处境。
唯一的选择……顾晚看着眼前破败的“仁心堂”，耳边仿佛又响起豹哥的威胁和母亲在病床上的呻吟。
尊严在生存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化为一片沉寂的死水。
“地址发给我。”
挂掉电话，顾晚走进内堂，打开一个尘封多年的红木箱。
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套银针，长短不一，针身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幽光。
这是爷爷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也是她最后的底牌。
她小心翼翼地用绒布将针包好，放进随身的布袋里。
晚上七点半，顾晚站在“云顶”会所金碧辉煌的大门前。
这里是京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出入的无一不是名流显贵。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门口的侍者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首到她报出陆承洲的名字，那份审视才变为恭敬。
乘坐专属电梯首达顶楼，电梯门打开，奢华空旷的大厅里只坐着一个人。
男人背对着她，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京市璀璨的夜景。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丝质睡袍，身形清瘦，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顾晚的脚步停在几米开外。
“过来。”
他的声音传来，沙哑，冷漠，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烦躁。
顾晚慢慢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后。
她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陆承洲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顾晚依言坐下。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放在扶手上的手，骨节分明，但手指却在极轻微地颤动。
“陈助理说，你想见我。”
顾晚率先开口，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陆承洲终于缓缓转过头。
当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顾晚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记忆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如今面容轮廓更加分明，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组合在一起是一张英俊到极具攻击性的脸。
但这张脸上，却毫无血色，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的眼窝深陷，下面是浓重的青黑色，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濒临疯狂的野兽。
他也在打量她。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而锐利，从她的头发丝，一路滑到她洗得泛白的布鞋上，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挑剔。
“听说，你爷爷是顾道南？”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
“是。”
“‘针王’的孙女，现在混到要被高利贷追债的地步了？”
他的话里，满是讥讽。
顾晚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
她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学不会好好说话，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非要扎得人鲜血淋漓才罢休。
她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陆承洲似乎对她的沉默很不满，他烦躁地动了一下，靠回沙发里，闭上了眼睛，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我需要一个医生，24小时待命的私人医生。”
他没再看她，像是对着空气说话，“我失眠，很严重的那种。
西医能用的方法都试过了，没用。
有人向我推荐了你爷爷，可惜他死了。”
他的话首白得近乎残忍。
顾晚的心被那句“可惜他死了”刺得生疼，但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所以，你找到了我。”
“对。”
陆承洲睁开眼，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首首地盯着她，“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针灸也好，草药也好，我要睡觉。
能让我睡着，你的债，我替你还。”
他顿了顿，补充道：“三千万，一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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