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瑞六年,冬夜,披香殿。
冲天的火光撕裂了沉重的夜幕,如同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囚笼上豁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
浓烟滚滚,夹杂着木材爆裂的噼啪声和宫人凄厉的尖叫——“走水了!
快救火!”
“江嫔娘娘……江嫔娘娘在里面!”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
凌乱的脚步声、泼水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将皇宫的宁静砸得粉碎。
禁军侍卫如潮水般涌来,火光照耀着他们冰冷的甲胄,也映亮了殿外那个被宫人死死拦住的明黄身影。
沈砚舟立于风雪与热浪之间,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凤眸,死死盯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焰。
那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却点不燃一丝温度。
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陛下,火势太大,危险啊!”
内侍总管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沈砚舟没有动,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冰冷刺骨:“江、疏、影。”
……而此时,烈焰深处。
江疏影站在殿宇中央,周遭是坠落的梁柱和翻滚的浓烟。
奇异的是,她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
华美的宫装裙摆己被火星燎焦,她却恍若未觉。
热,灼人的热。
但这热度,却比不上三年前,景瑞三年的那个春天,她初入宫闱时,心头那份滚烫的期待。
那也是一个大雪初霁的日子,阳光给冰冷的宫墙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
十七岁的沈砚舟高坐于龙椅之上,身姿挺拔,眉目如画,是这死寂宫廷里唯一鲜活的光。
他于殿选人群中一眼望见她,唇角微扬,声音清越:“骠骑将军之女江氏,姿容明丽,封妃。”
他曾执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写下她的名字,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朕的江妃,当如月下梅魂,清绝独艳。”
那一刻,他眼底的欣赏与温柔,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不一样的“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的嗤笑从江疏影唇边溢出。
不一样的?
在这后宫之中,谁又不是他一时兴起的收藏品?
孝仁贵妃,那个绣女出身的女子,因难产而香消玉殒,得了个“孝仁”的谥号,成了他心口一颗早逝的朱砂痣。
而自己呢?
殿门在此时被轰然撞开,一道强烈的冷风裹挟着雪花卷入,暂时逼退了逼近的火焰。
逆着光,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不顾内侍的阻拦,一步步踏入这修罗场。
沈砚舟来了。
他的龙袍沾了烟灰,发丝微乱,可那份帝王威仪却丝毫不减。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里面有震惊,有怒火,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江疏影,”他的声音因烟熏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威严,“你疯了?”
江疏影抬起头,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陛下,孝仁贵妃逝去那晚,你可也曾这般炽烈?”
沈砚舟瞳孔骤缩。
江疏影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笑了,笑容凄艳而绝望:“嫔妾今日,不过是想尝尝……被陛下记在心里的滋味。”
话音未落,一根燃烧的巨梁轰然塌落,隔开了两人。
“阿秾!”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向前迈了一步。
但她只是后退,身影迅速被浓烟与烈焰吞没,只留下最后一句似真似幻的话,萦绕在他耳边:“这宫里太冷了……用火暖暖身子,不好么?”
……翌日,皇帝下旨:江嫔言行无状,疯癫纵火,惊扰圣驾,即日起,贬为庶人,幽居冷宫。
一场大火,烧毁了一座偏殿,也烧尽了一个嫔妃所有的恩宠与未来。
宫人们私下窃语,都说江庶人是真的疯了。
唯有沈砚舟,在无人看见的深夜,摩挲着一支曾经赐予江疏影的梅花玉簪,望着冷宫的方向,久久沉默。
而那把火的余烬,并未真正熄灭
最新评论